一天露薇发现手机里没钱了,需要买手机充值卡。她走出办公室,站在大门入口处,想着是要像以前一样去找黑人司机帮她带,还是自己去买,顺便出去走走,因为犹豫不决,就站在了入口旁的窗户那里,看着窗外。 电梯响了,有人走了出来,抬腿就往办公室方向走。 露薇无意识地转过头,意外发现那人竟是叶峻,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叶峻了。 叶峻这时候也忽然看到了她,下意识地他的脚步顿住了,身体后倾,好像想要退回去赶紧逃走的样子。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然而叶峻很快反应过来,身上张力消失,一顿之后身姿恢复如初,继续落步向前,在露薇目光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事出突然,露薇没反应过来,她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一直到叶峻走了过去,她才回过神来。 从售前的门口看过去,叶峻早已不见人影。 她曾经想过,如果她见到叶峻,她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要跟他把事情讲清楚,她一定要用自己的决心、热情和压抑产生的巨大动力去征服他,但是现在她忽然见到了,她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留给她的只有叶峻一顿的那一瞬间。 露薇终于明白,她一直找不到叶峻的原因:叶峻一直在躲着她。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你不知道我在找你,世界上更遥远的距离是两人近在咫尺,你知道我在找你,你却根本不想让我找到你。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她也永远找不到一个一直躲着她的人。 她从来就没有任何机会。 露薇和叶峻之间最终下成了死局。 露薇对叶峻那一顿印象也颇深,一个大领导居然要躲自己手下的小员工,如同当时致瑶离开时,叶峻也是找不见,电话也打不通。 叶峻是一个以“躲着不见”来处理工作和感情问题的人。 是这样种类的男人。 露薇有事去找流波宴,流波宴对露薇已是很不耐烦:你早点离职吧,以后不用来上班了,你爱去哪儿哪儿,没人管你的。 一边将鼠标挪来挪去,又甩了一句:你死了都没人管。 露薇惊呆了:这个人是同事吗,在中国受过高等教育,都是高素质的人,此时一同在海外工作,本以为会互相帮忙互相照顾的同事?竟要对自己的同事说出这种恶毒的话。还是对一个女的。 我何以如此不堪,何以被人如此不堪地对待。 露薇呆了一呆说:你能把你刚才说的写下来给我吗? 流波宴说:写就写。 马上他抓过一张纸,坐下来,一会写完了给露薇。 露薇接过这张纸,上面写着:露薇以后不用再来上班,一切活动自行安排,安全自负。流波宴。日期。 露薇说不清自己心里此时的感觉,正在震惊到惘然地看着,流波宴忽然伸手一把夺了回去,露薇手一紧,纸条撕成了两半。 露薇忽然感到愤怒,她立即伸手想去抢回来,流波宴手里擎起那半张纸身体倾向另一侧举得高高的,露薇目测自己是够不着了。 再下去两人眼看就要扭打起来, 露薇放弃了。 她捏着这半张纸走了出去。 过了两天,老谢见到她坐在旁边,好像无意地跟她说:你不要怪他,他只是按老叶意思办事,人事狗人事狗,人事就是条狗,上面说啥就是啥,上面怎么说他就怎么办。 露薇理解他的意思,但是她没办法忘记,无法把这种羞辱不当一回事。 即使是人事。 不过是人事。 何以至此。 但是露薇顾不上去怪他,她最近正在一种更大的醒悟里。 她慢慢体会到尚未然为什么担心她会被架空,也有点明白熊童为什么说只要叶峻能骂她一顿,她就没事了。 原来,熊童说的是对的,当初勺子事件时她没有被赶走,就是因为当时被叶峻怒喝过,叶峻才放了她一马,而躲了过去。 可是如果当初明白被叶峻暴骂一顿解解气就可以没事了,我愿意去吗? 露薇问自己。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热暴力并不比冷暴力让人更舒服。 软暴力和压抑令人难受,可是利辣辣语言,暴怒声音,扭曲面孔和空气中横溢曲张的暴戾粒子造成的恐惧,承受起来并不更容易。 即使为了生存,我也不愿做个明明知道,却还要主动去默默忍受来自一个她不能尊重,仅仅因为目前工作位置比她高的人的暴骂。 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也不具有像吴理越一样沉默坚硬、百骂不垮的超强承受能力。 我不愿变成一个狗一样的人。 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女孩子,即使我干的工作比较高级。 我宁愿保持我的单纯和骄傲。 露薇去Nakumatt时仍然会去勺子那里驻足,不过她已经释然了,她终于明白,勺子事件不过是必然中的一个偶然,即使没有勺子,也会有其他的什么发生,她终究是无法在叶峻手下存活的。 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从一开始,结果就是必然而确定的。 但是在办公室,露薇却从来不与人讲,她看起来清高淡然,少与人言冰冰冷。 艰难逆境之中,冷漠孤傲,自尊自重是她唯一武器。 像从前一样,她仍然每天穿着干净漂亮、整齐精神的女正装。那正装像她身上的一层皮,习惯它时时陪伴随行,象战甲,象盔壳,掩盖她所有的内心和情绪。无论她感觉多么肿重沉郁,但是外表上看起来总是十分office的样子。 内心里,是清醒而理性的,是黯然而清醒的。知道这是个不稳定态,这一切必然都会结束,但是她想象不到这一切会怎样结束,她的结果如何,她最终会去向何方,或者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做一个承载大牛的梦想已经远去。还在一年以前,她还在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向往业绩和辉煌,现在,做承载网产品专家的工作规划已成烟云,工作里只剩了苟且。 一个人长时间从未被人肯定,或者承认,对人的消耗太大了。心中愤懑,却只有无力感。似乎无处着力又无可逃脱。那种消耗不实形可见,却是难以估量的巨大。 露薇感觉自己日渐气息奄奄,吃饭很少,扒拉着饭菜,却好像吃不下去。尚未然的强大庇护,她没有变得更自信更有力,相反,处境的动荡不安,一直没工作和被赶回国担忧,种下了忧虑和恐惧的种子,在更加没有保障的现在,全部发作出来,日渐敏感脆弱,时时拘谨不安。忧患成了她的平常状态。 露薇明显地感觉自己变了,呆滞迟钝,也有些畏缩。她明白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改变,也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然而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停止或者逆转这种改变,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天地变得萧索。 她清醒地看着自己正在变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