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就上过一次大当,王姝自然对吃食格外的仔细。 她这人多疑,不只是吃食上小心,入口的茶水和熏香也十分注意。若非必要,王姝都不用带有熏香味道的东西。省得自己像电视剧的炮灰一样,一不小心被什么古怪的熏香给害死。 整个王家如今算是被毛氏给把控了。一日没能将中馈拿回来,王姝是一日不敢碰大厨房送来的吃食的。 双方僵持着,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 毛氏的肚子如今是越来越重。加上几次伤身差点流胎,养得非常小心。基本非必要,不会再亲自来王姝的院子。 王姝出不来院子也不能放任自流,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毛氏这边短时间内是夺不回管家权。想要打消她拿捏王姝婚事的念头不大可能。只能从那户人家入手。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手里握着钱,总能买到想要的。 那户人家确实有点神秘,王姝花了不少钱,竟然打听不出来多少东西。没办法,就只能先寄希望于舆论,花钱买通了茶馆的说书先生,将王家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毛氏过了不久也反应过来。 传言闹得这样大,要说背后没人搞事儿,不可能。她这辈子十几年谨小慎微,没什么仇家。害她的人毋庸置疑,就是王姝! 王姝人在后院,帮她做事的,只能是她院子里那帮人。 一想到她都已经把王姝院子的人发卖干净了,竟然还有人敢背地里帮她,毛氏就怒发冲冠。一怒之下,将王姝院子伺候的婆子全部拿下。 她倒要看看,在这个家里谁敢帮衬王姝! 毛氏在家中大动干戈,县城那户人家总算来消息了。这一好事,瞬间浇灭了毛氏心中的怒火。她喜滋滋的打发仆从出门去迎接,将人客气地迎进王家。 等了这么久,若非肚子不允许,毛氏都要派人亲自去登门问了。 那户人家也利落,别的一概不问。只当众唱了礼单。 给的纳妾礼也委实不一般,小小一个妾室,竟然给了十二抬。且都是好东西,金银玉器,丝绸锦缎,样样都有。四五个护卫大张旗鼓地就送进了王家的庭院。毛氏心中那个高兴啊!她原先的预想着哪怕给个几十两银子,她也乐得将人送过去。没想到王姝这么值钱! “好!好!好!”
毛氏当即神清气爽,“去给袁管事回话,这门亲事我应了。”
毛氏接了那户人家的纳妾礼。 怕态度怠慢,当日又派了人回去商量日子,这门亲事就等于板上钉钉。 王家唯一的姑娘婚事定了,这消息一出,整个清河镇都震动了。 无他,清河王家在方圆百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户人家。这些年受过王家恩惠的人家不在少数。且不说镇子通向县城外头的路,清荷书院等等落到实处的好处。就说王家当家人没病逝前,一些有才学但家境贫寒的读书人想去书院读书,能减免束脩的。 换言之,好些读书人知晓王家有个大姑娘在的,也不乏青年才俊有些想法。眼巴巴地盼着。如今一听王家的大姑娘婚事定了,且还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婚事,一片哗然。 清荷书院,顾斐捏着笔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 沾满了墨汁的笔尖凌空,墨汁啪嗒一声滴落在铺平的纸上。他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墨晕,几次深吸气,都没能将苍白的脸色和脑中的嗡鸣给压下去。 耳边窃窃私语还在,人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口吻。 “那毛家主母,我记得是后娘吧?”
有一青衣读书人义愤填膺道,“果然不是个好的!好好的王家大姑娘,竟然给人定这样一桩婚事,委实歹毒!”
他这一声,立即引来了愤愤的附和之声:“是啊是啊……” 耳边嘈杂的声音从小声嘀咕到大声议论,越演越烈。 许久,顾斐才深吸一口气,微微颤着将笔墨收回囊箧中。他仓促地起身,背起囊箧就要走。许是因为太匆忙,衣衫的下摆不小心刮到了旁边人桌上的砚台。惹来一阵的恼嗔。 若是寻常,顾斐必定温声致歉。此时却顾不得了,他看也没看,抱着书本仓皇地往门外跑去。 王姝此时也是震惊。她没想到,那家一个正眼都不看她的管事竟然会看上她。 初听此时自然是有些慌的,这里似乎是跟原主的记忆里不一样。明明毛氏拿捏她没成功,被顾斐截胡。怎么到了她这儿,婚事还说成了呢? 可原主在顾斐的身上吃了大亏。王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寻顾斐的。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快沉下心来。收了纳妾礼,不代表就完全定死了。只要一日没真的成,这婚事就还有转机。 王姝在屋里走动了几圈,很快将情绪稳定下来,命人寻王玄之过来说话。 因着婚事定下来,毛氏整个人的状态都放松了许多。 往日院子里紧绷的气氛消解了,对王姝院子控制也放松了。左右肚子的事情已经被儿子知晓了,她便也不藏了。亲儿子即便再怨恨她,也不可能真的会伤害亲娘。毛氏根本有恃无恐。堂而皇之的养起了胎。 王玄之确实在闹过一阵后确实沉寂了下来。 这段时日他不仅没有回书院继续读书,还绝食。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死活不出来。杨婆子敲了好久的门,搬出王姝才总算把人给哄出来。 王玄之这段时日被家里的这些变故唬得不轻。 他年岁还小,又没有人教导,没有正确的是非观。此时虽来了王姝院子,坐在王姝跟前,面上青紫还没消,显得浑浑噩噩的。这半个月对王玄之来说,可谓是天翻地覆。打破了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资本。王玄之心中憎亲生恶母亲背叛父亲,又觉得自己没资格。 他听说了外界的传言,日日为自己不是父亲的孩子而惶惶不安。此时面对王姝根本不敢说话。 说来,王玄之虽说从毛氏的肚子里爬出来,却不像毛氏,更像亲爹王程锦。生得一副北边男子的高大体格,小小年纪,个头窜得老高。凤眼剑眉,骨相优越。先前他是私生子的谣言能传得沸沸扬扬,盖因旁人没见过他。若是见过,必定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姐姐……”王玄之不敢面对王姝,眼神闪躲又怯懦。 “你娘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王姝也不跟他绕弯子,单刀直入。 “嗯。”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王玄之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说。抬眸看了一眼王姝,很快又低下头。脑袋低低地挂在纤细的脖子上。王玄之才十一岁,月份还比较小。真论起来,实岁只有十岁而已。 话还没开始说,他眼泪就先冒出来了:“……知道。我是父不详的野孩子,我跟我娘霸占了姐姐的家。我们……” “不是。”
王姝径自打断。 王姝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他,道:“你娘肚子里那个是野孩子,你不是。”
王玄之一愣,抬起头。 “你跟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你不是爹的孩子,谁是?”
王玄之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虽然还小,懂得的道理也不是很多。家里的几番变故几乎压垮了他的心智。他激动道:“真的吗?真的吗姐姐!我,我跟爹,我们……长得很像吗?”
“嗯。”
其实不用王姝肯定,王玄之照了镜子也知道,自己跟王程锦长得很像。此时有了王姝的肯定才更确定自己不是野种。王玄之瞬间将背挺直了:“那,那外面的传言……” “是因为你娘的事儿。”
原主对王玄之的印象不深。就依稀记得顾斐提过一句怪里怪气的话。‘听说过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倒是第一回听说,有了后爹,亲娘变后娘的’。 这话的意思,大约是王玄之在王家过的也不好。 “现如今,你娘想把咱们王家的家产奉给她后头的姘头和孩子。”
王姝并非是恶意恐吓,只是实话实说,“你怎么说?”
“咱家几代人攒下来的家业拱手让人!”
王玄之瞬间瞪圆了眼睛,“这是王家的东西,绝对不可能给外人!我娘她是不是疯了?!”
王姝扯了扯嘴角。 王玄之嘴一瘪,骤然站起来:“我去找她。把家产要回来!”
这小子没人管没人教,当真是莽撞。王姝抚了抚额,立即将人给叫住了:“你慌什么!回来!”
“可是姐姐你说我娘她……” “我说是,你就去要吗?”
王姝不想用蠢来形容他,“就算你要了,你娘愿意给吗?如果不愿还给你又如何?就不知道动脑筋想想?”
“可那本来就是我们王家的,我……” “你,你什么?”
王玄之说不上话了。 王姝叹了口气。 说起来,王玄之会变成这样,也是她爹的失误。因着旧事对毛氏心怀芥蒂,不愿认可毛氏所出的王玄之,放任自流。让这小子脑袋空空。好在王玄之心性不似毛氏,分得清善恶和对错。 “王家的家产那么多,好些田产商铺。你如何能说要回来就要回来?”
王姝将人按坐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道,“即便是你娘说给你了,你又如何知晓落到你手上的是真?”
“那怎么办?”
“第一步,先把管家权分出来。”
王玄之睁着一双装满清澈的愚蠢的眼睛,想了下,道:“管家权?”
“中馈的钥匙和王家商铺的玉印。”
王玄之立即想到了毛氏日日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和日日不离身的白玉小印章。他自然记得,当初他爹王程锦去世时,这两样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上。 是他娘以他年岁还小,替他保管,硬要了过去。 一事是自己傻,王玄之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就是因为这两样东西,姐姐才要被送去当妾吗?”
“是。”
王姝想了想,点了头,“因为你娘把持了王家,拿捏了你我的生死和姻缘。”
王玄之脸色更白了。 “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
王姝并不否认自己说这个话有私心,但也没必要将错全怪在别人头上。她没有敏锐意识到毛氏居心不良,也怪自己迟钝。 “可如果不是我给了我娘这些东西,她……” 王姝看着仿佛犯了天大的错,愧疚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王玄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她应该教好王玄之。 “我会把东西拿回来的。”
王玄之看向王姝,“也不会让姐姐给别人做妾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 当日夜里,南边院落的上房主卧窗子,被人从外头敲响了。 王姝还没有睡,这一个多月她心思多夜里很难入睡。几乎是一有响动她就睁开了眼睛。躺在榻上没动,那窗外人影闪动了两下,一道嗓音传来进来。 “大姑娘,大姑娘,”是杨婆子的声音,“你可睡了?”
王姝披上衣裳,坐了起来:“何事?”
只听窗户啪嗒一声打开,有人从外面打开了窗户。 王姝下了榻走过来,杨婆子攀在窗子边上。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要递给她。王姝卧房的窗户很高,是曾经王程锦特意叫人弄的,从外头等闲爬不进来。 王姝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凑到月光下一看,是一张纸条。 “外头有个俊俏的后生托了后门的老孙递进来的,”杨婆子压低了嗓音道,“说是很重要,你且看看。”
打开一看,里头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顾斐的字。 原主的记忆变成了王姝的记忆,连带着王姝看顾斐的字都熟悉了起来。他的字跟他的人完全不一样,顾斐此人端的是一幅温文尔的姿态。字却刚劲有力,入木三分。王姝看着上面顾斐问她可需要他帮助,说他愿上门提亲,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果然。 “往后这种字条不用递进来了。”
扔下一句话,她面无表情地将字条撕碎,转头又躺回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