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马背上突然多了一个人,但是乌云踏雪还是稳稳地载着南宫玥和萧奕进入守备府中。 看着主子俩甜蜜的背影,后面的百卉、百合几人含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丫鬟们早已经习惯了,她们那位世子爷不是第一次把她们给无视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反正有世子爷在,世子妃安全无虞,她们也没必要去做那煞风景之人。 丫鬟们干脆就把步子放慢了又慢,好似蜗牛一般进府,硬是把原本十几步可以走完的路程拖长了几倍,体贴地和主子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至于竹子,就有些不识趣了。 在百卉她们好似利箭一样的眼神中,他硬着头皮上前棒打鸳鸯,提醒道:“世子爷……”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等于也什么都说了。 萧奕没好气地瞪了竹子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对南宫玥道:“阿玥,小白和郑参将他们过一会儿就过来……” 战事方歇,萧奕还有重要的军情要与众将领商议,他一进城就已经下令召集众将于一炷香后在守备府的正厅集合,共商军情。 南宫玥有些不舍得,可正事要紧,只有这一仗尽快结束,萧奕才能久久地陪着她。 她脸上笑着,不让他看出一丝不妥,说道:“阿奕,你赶紧去吧。”
萧奕无奈地翻身下马,并把南宫玥也抱下了马,跟着他抓了抓南宫玥柔细的素手,这才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百合不客气地偏头闷笑不已,笑得连肩膀都激烈地抖动了起来。世子爷的戏也未免太多了! 哎—— 萧奕幽幽地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第几次地转头,可这时后方再也看不到南宫玥的身影。他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看来萎靡极了。 后面的竹子刚想着是不是要安慰世子爷几句,就见自家世子爷翻脸像翻书似的又精神一振,大步朝正厅去了。 萧奕在正厅才刚坐下,喝上了一口热茶,郑参将、苏逾明和李守备就一起来了。至于华楚聿、俞兴锐等等的小将都被吩咐去清理、打扫战场,以及追踪、歼灭那些逃窜的南凉残军…… 三位老将刚给萧奕见了礼,并在两边的圈椅上各自坐下后,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隐约压抑的咳嗽声,“咳咳咳……” 厅中不由静了一静,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厅外看去,只见一道月白的身形悠然朝这边行来,寒风一吹,月白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看来空荡荡的,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似的。 一看到来人,厅中的郑参将、苏逾明和李守备都是面色一凝,脑海中不由再次浮现起今天战场上发生的一切,表情就下意识地变得微妙了起来。这个安逸侯实在是神机妙算、智谋过人,饶是他们这些老将自以为身经百战,见过无数大场面了,如此的人物也是平生仅见…… “咳咳咳……” 官语白又停下了脚步,以一方月白的帕子掩嘴,轻轻地、压抑地咳嗽着。后方的小四蹙眉看着自家公子,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看着对方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郑参将三人不禁又想起了发生在官家身上的事,表情更复杂了。这莫不是就天妒英才?! 三位老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以致没注意到萧奕眉宇紧锁,看着官语白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须臾,官语白终于缓了过来,只是面色仍有些苍白,他收起帕子,大步朝正厅走来。 他走到堂中,正欲抱拳与萧奕见礼,就见萧奕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小白,你既然身子不适,还是回去休息吧。”
萧奕当然知道官语白身子弱,但是自打到了南疆后,这边天气温和,又经过了外祖父的一番调理,官语白的状况看着还算稳定,今日看来,他的底子还是太虚,不可见风。哪怕南疆的冬天远比王都要温暖的多,也还是有几分萧瑟的。 更何况,今日之战看似赢得轻松,其实耗费了官语白不少心神。 正厅里的几个老将,先是因为萧奕对官语白那古怪的称呼愣了一下,跟着都是心中一喜。 世子爷这是打算不再让这安逸侯插手南疆的战局了?! 三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是频频点头。 世子爷做得对啊! 这安逸侯虽然足智多谋,远超旁人,可是此人到底是皇帝派来的,必然不可能和他们南疆军是一条心,就算今日安逸侯与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南凉,待到来日,他们将南凉扫出南疆后,那么他们与安逸侯恐怕就是要从盟友变成敌对了! 决不能给安逸侯机会在南疆发展他的势力! 三人的目光都盯着官语白,打算看他如何应对。 官语白淡淡地一笑,说道:“世子不必介怀,我只是吹了凉风,所以有些许咳嗽罢了。”
萧奕眉宇深锁,但是没有再说什么。 官语白也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神态悠闲,姿态优雅斯文,与三名老将大马金刀的坐姿形成鲜明的对比。 郑参将三人本来以为世子爷会坚持赶走安逸侯,却不想世子爷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放弃了。 难道说世子爷有什么特殊的考量? 郑参将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起身禀报今日的战况:“世子爷,经初步清理战场,我军阵亡四百余人,重伤者近五百人,轻伤者上千人;敌军战亡约一万五,俘虏四千,末将估计大概还有数百逃窜在雁定城附近几十里……末将已命司明桦和俞兴锐率兵围剿。”
萧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自从上次在雨澜山发现了那条小道和驻守雨澜山脚下的南凉人后,萧奕就着姚良航率兵把守,因而那支在雁来河中下药的南凉小队以及随后的两万南凉大军是何时通过那一带,位于雁定城的官语白和位于永嘉城的萧奕其实是一清二楚,就等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一直盯着南凉人的一举一动。 而在南凉大军逼近雁定城的同时,萧奕也自永嘉城率领一万大军,经由那条山间小道到了雨澜山…… 守株待兔! 一边是以逸待劳的精锐之师,另一边是军心溃散的南凉败军,一旦交锋,谁胜谁负,实则一目了然。 萧奕以少胜多,几乎全歼了南凉大军,就连默科力也成了俘虏。 此战可谓大捷! 但仅仅只有大捷是不够的,对于官语白而言,接下来,如何从这大捷中收获更大的利益才是关键。 官语白的食指在一旁的小案几上点动了几下,慢条斯理地说道:“经此一役,南凉伤亡惨重,我们当趁胜追击……” 他温文儒雅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中,郑参将、苏逾明和李守备三人起初还心有旁骛,不知不觉就听得入了神…… “簌簌簌……” 厅外的寒风吹过,将那挂在树枝上苟延残喘着的残叶吹落,腐朽的东西终将被某种力量所摧毁…… 约莫一炷香后,厅堂内又静了下来。 萧奕沉吟了一下,表情严正,果断地说道:“那么,就依安逸侯的计划行事!”
“是,世子爷。”
郑参将、苏逾明和李守备三人齐齐地抱拳应声,也是表情凝重。 既然战情商议完了,苏逾明和李守备就陆续告退,厅堂中只留下了萧奕、官语白和郑参将。 萧奕也没顾忌郑参将,迫不及待地对官语白催促道:“小白,你也劳累了一整日了,赶紧去休息吧。一会儿,我让外祖父去给你瞧瞧……” 官语白本想说不必了,但是身旁的小四像针扎一样的眼神,使得他只能屈服了,乖乖从命。 官语白带着小四不疾不徐地离去了,望着那道单薄的背影,郑参将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世子爷,安逸侯此人虽才智出众,却也是把双刃刀,此人心计深沉似海,若是不能为我南疆所用,将来恐成大患!”
郑参将心里有些明白了,明白皇帝为什么那么“轻易”地灭了官家满门,皇帝也是怕官家军这把绝世名刀有一天会伤了他的帝位吧…… 萧奕一霎不霎地看着郑参将,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然知道对方言语中的善意提醒,只是对方只看到了官语白的惊艳绝才,却还不知道官语白的为人。 既然他决心让小白留在南疆,那么就必须改变这个局面。 他要在南疆给小白一片天地,那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郑大人,你可信我?”
萧奕与郑参将四目对视,他笑得两眼弯弯,看来似乎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郑参将怔了怔,急忙表忠心道:“世子爷,末将自然是信您的。”
郑参将的这句话发自肺腑,自从世子爷去年率领大军大败南蛮百越,到现在世子爷替南疆守住了惠陵城,又收复雁定城、永嘉城,刚才更将南凉两万大军一网打尽……这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南疆军将士都看在了眼里,对世子爷是心悦诚服。 如今在军中,世子爷的声望俨然已经压过了王爷,军中上下都为他们南疆后继有人而感到欣慰不已。 “那么,”萧奕嘴角一勾,脸上的笑意更深,“就信安逸侯吧。……就像信我一样。”
郑参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掩不住的震惊,世子爷对安逸侯的信赖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郑参将忽然想到前些年世子爷一直在王都为质子,但是以世子爷的性子应该不仅仅是默默地等待吧?除了咏阳大长公主和傅云鹤以外,难道安逸侯也是世子爷在王都的收获? 郑参将越想越多,越想越惊,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了守备府…… 等萧奕从正厅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东边的夜空中升起了一弯淡淡的明月,洒下朦胧的月光。 萧奕一眼就看到南宫玥正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她的目光是那么柔和、专注,仿佛眼里只有自己。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南宫玥眉眼弯弯地喊道:“阿奕。”
萧奕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她,一把抱在了怀里,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后,才不舍得放开,那黑亮的眼眸比天上的明月还要璀璨惑人,“阿玥,我正打算去外祖父那里,我们一起过去吧。”
“外祖父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回来……他最近正忙着教那些大夫们制药,每日都早出晚归的。”
顿了一下后,南宫玥问道,“阿奕,你找外祖父可是有什么事?”
萧奕与她说起了刚才官语白咳嗽不止的事:“……我本来想请外祖父他老人家去帮小白看看……阿玥,要不你去给小白探个脉吧?”
南宫玥自然应了,立刻吩咐百卉去取药箱,眉头微蹙。 官语白的身子骨到底有多虚,她最清楚不过,自他抵达雁定城后,就殚精力竭地为今日这一战筹谋,他们看到的只是他寥寥数语,轻描淡写,但那之后,官语白付出的心力又有几人知道…… 一听到事关官语白,百卉也有些紧张,急忙领命而去,背影中难掩忧色。 而南宫玥则与萧奕一起先往官语白客居的院子去了。 天色更暗沉了,夜色如墨,四周寂静一片,冬日的夜晚没有虫鸣,只有偶尔听到寒风吹拂树叶、花草的声音,萧瑟冷清。 萧奕和南宫玥两人踏着月色穿过两条抄手游廊,跟着拐弯走上一条青石板小径,官语白的院子很快就出现在前方。 隐隐还有男子略显轻浮的嬉笑声从风中传来:“哈哈,这真的是鹰吗?我看着怎么就跟小鸡似的……” 这个声音显然不属于小四,也不属于风行,更不是官语白。 好像是那个司凛……南宫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紧跟着,院子里就又响起了小四冷冰冰的声音:“寒羽当然是鹰。”
“是吗?”
司凛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戏谑,“那我可得瞧瞧……哎呦!”
南宫玥与萧奕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加快脚步走进了院子里。 只见一身黑衣的司凛正坐庭院里的石桌旁,直愣愣地与一头灰鹰大眼瞪小眼,他眼角抽动了一下,没好气地对着一旁披着狐皮斗篷的官语白告状:“语白,你的鹰竟然啄我!”
石桌上的篮子里寒羽探出小脑袋来,张开嫩黄的尖喙,发出稚嫩的啼鸣声,仿佛在为小灰申辩什么。 官语白嘴角含笑,正要说话,却忍不住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咳咳……” 小四担忧地看着自家公子,懒得理会司凛,他见萧奕和南宫玥来了,顿时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南宫玥。 南宫玥一边走,一边说道:“官公子,我来给你把个脉吧?”
官语白微微一笑,道:“只是些许咳嗽而已。”
他无奈地看了萧奕一眼,猜到是萧奕把南宫玥特意叫来给他把脉。 在场的几人都知道官语白的身子比常人还需要虚弱三分,绝不容出一点差错。 众人都用不敢苟同的目光看着官语白。 官语白投降了,伸出了左腕,南宫玥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伸出三根手指替他探脉。 周围安静了下来,小四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很快,南宫玥就收回了手指,迎上小四担忧的眼神,她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道:“官公子只是略感风寒,不严重。我给他开一个方子,先服三日,一天三剂……” 百卉不知道何时提着药箱到了,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 百卉在一旁给南宫玥伺候笔墨,萧奕则在南宫玥的身旁坐下,小灰看到了萧奕来了,抖了抖羽翼,像是跟它打招呼。 萧奕在小灰身上摸了摸,小灰温顺地站在原处,倒是引来司凛好奇的眼神。这头鹰性子傲得很,刚才根本就不给自己一点颜面,居然这么听这萧世子的话? 萧奕注意到司凛的眼神,想到了什么,笑吟吟地说道:“小凛啊,你刚才不是要找小白算账吗?小灰是我的鹰,你有什么事找我便是!”
小凛?司凛浑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以前听萧奕叫语白小白的时候,只觉得好笑,等到落到自己头上,这感觉还真是“不寒而栗”。 不过,司凛看了看萧奕,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小灰,剑眉微微挑了挑,似乎在想既然是萧奕的鹰,怎么会在语白这里? “小奕啊!”
司凛以牙还牙地给萧奕取起小名来,“既然是你的鹰,那你打算如何给我一个交代?”
他做出揽镜自怜状,“像我这般丰神俊朗的美公子,就算是一只手被破相了,也不知道多少姑娘要心疼死了……” 一旁的小四简直要听不下去了,默默地给自己公子送上了热茶。 萧奕笑得更灿烂了,道:“小凛啊,你欺负我家小灰未来的媳妇,它只是这么啄一下你的手,那算是客气了。”
司凛有些傻眼了,这年头还有没有道理了。他们人都还没成家,这鹰都已经预定好童养媳了? 他忍不住道:“语白,你这不是帮别人养童养媳吗?太吃亏了。”
这一次,小四终于忍不住了:“寒羽才不是童养媳了!”
司凛来劲了,一本正经道:“没错,怎么也不能当童养媳,应该把他们家的小灰招赘才是!”
招赘?!小四眸光一亮,但随即又用力地甩头,自己差点被司凛带歪了。 看着二人,官语白眼中笑意更浓。 南宫玥看着此刻神态悠闲轻松的官语白,脑海中不由想起初次相逢时那个死气沉沉、遍体伤痕的他……自己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她、萧奕、还有官语白,能似今日这般在千里之外遥远的南疆谈笑风生,命运真是太奇妙了! 既然官语白没事,萧奕和南宫玥没有久留,尤其是萧奕,自打从战场上下来后,连衣裳都没有换一身,更别说好好歇息了。 南宫玥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阴影,有些心疼。 院子外,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夜晚的雁定城又比白日清冷了不少,可是南宫玥却不觉寒冷,只觉得萧奕的大掌就像是一个暖炉般,源源不断地传来热力。 两人并肩而行,南宫玥笑吟吟地听着萧奕讲述自己如何英明神武,歼敌上万,双目如璀璨的星辰一般注视着他。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一战能够以如此小的伤亡,取得大捷,其中重要的一环在于利用孙馨逸将计就计暗杀了敌军主将,使得敌军群龙无首,军心溃散。 想到孙馨逸,南宫玥的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萧奕一脸疑惑地朝她看去,微微挑眉,以示疑问。 “阿奕,”南宫玥问道,“会如何处置孙姑娘?”
孙馨逸勾结南凉,叛国通敌,是足以诛九族的罪过,罪无可恕! 然而,孙家满门英烈,却要因为她一个人的过错,以致满门都沾染上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