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数万兵马步履匆匆而过,飞扬的尘土伴随着隆隆的脚步声,浩浩荡荡。 这一行人马是三日前从登历城出来的,正往骆越城而去。 为首的是两个年轻的男子,一个着紫金的衣袍,意气风发,如那初升的旭日;一个着月白的衣袍,内敛斯文,如那夜幕中的一轮明月。 日与月交相辉映,如同那黎明的破晓时分,月落日升的那一瞬间,吸引后方的人不由将目光集中在这二人身上。 此刻,两人并肩而行,都是蓄意放缓马速,让胯下的马匹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子。 萧奕嘴角含笑,漫不经心地看着官语白说道,“……就这么说定了,等到天气暖和些,你去一趟乌藜城吧。”
“阿奕。”
官语白有些无奈,“何必等天暖,我……” 萧奕毫不犹豫地反对道:“不行!”
南凉刚刚拿下,为了能把它牢牢地掌控在手里,无论是政务、军务还是民生都需要好好整治,官语白前去坐镇是势在必行的。只是为了什么时候去这个问题,两人已经争执一路了。 官语白的意思是即刻就出发,但萧奕却不同意…… “南凉穷山恶水,哪怕冬季不下雪,也湿冷得很,阴雨连绵,常常十天半月不见太阳,小白,这个季节你不能去,对你的身体不好。”
萧奕一脸正色地说道,“如今有田禾在乌藜城坐镇,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岔子。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萧奕剑眉一挑,自信满满地说道:“就算出了岔子,我能打下它一次,就能打下第二次!总之,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
官语白失笑地看着他,见他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终于颌首应下,目光温和清远。 萧奕满意地点了点头,后方的小四同样也舒展眉头,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放松了不少。 萧奕笑吟吟地又道:“……总之,南凉如今是完了,再无翻身的可能性……接下来就该轮到百越了。”
他微微挑了挑右眉,笑容贼兮兮的。 官语白被他的笑容感染,忍不住也跟着翘起了嘴角,指节习惯性地叩动了几下,道:“阿奕,等回骆越城后,你就让人给努哈尔去一封信……”他乌黑的眸子半眯,那微扬的嘴角透出一丝和萧奕类似的狡黠,“既然奎琅给了如此优渥的条件,努哈尔也该有所表示,是不是?”
奎琅“大方”的给出了十二座城池,加上一座金矿和两座银矿,努哈尔想要压过奎琅,唯有继续加价。 “努哈尔若还想要这王位,想必不会让我们失望。”
官语白淡淡道。 “古语说的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萧奕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这一次还要多亏了臭丫头的口才,硬生生地把奎琅提出的条件,提升到现在这个地步。臭丫头若是个男儿身的话,也不知道会在朝堂上绽放出怎样的异彩……不对,臭丫头若是男儿身,他可不就没媳妇了? 咳咳,看来自己还是得给岳父岳母好生送份礼过去才行。 萧奕下意识地抬眼朝前看去,却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惊喜地瞪大了双眸,仰首指着前方脱口而出道:“小白,快看,寒羽飞起来了!”
这几日来,寒羽总是耐不住的扑腾翅膀,萧奕和官语白都觉察到,它该是时候学习飞行了。 果然,在尝试了几次后,今日真得飞起来了。 官语白抬眼顺着萧奕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右前方,距离地面约莫四五丈的半空中,一只白色的雏鹰正拍着翅膀歪歪斜斜地飞着,一不小心就失去平衡,歪着翅膀往下掉了几寸…… 一直紧紧注视着雏鹰的小四眉头一皱,臀部稍稍离开了马鞍,就要腾空而起…… 官语白的眼角瞟到小四的异动,阻止道:“小四!”
寒羽是鹰,他们可以鼓励,可以奖励,但是必须让它自己学会飞翔! “……”小四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甘愿地又坐回了马背上,紧紧地攥着马绳,双眼还是死死地盯着半空中的寒羽。 寒羽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地拍了两下翅膀,“啪嗒啪嗒”地又往上飞了一寸,歪歪斜斜地继续往前飞去。 它吃力地飞了好几丈远,然后略显圆胖的身子又是一歪,再次往下掉了一些,看得小四随着它的动作一惊一乍,时刻待命。 这时,一头矫健的灰鹰忽然展翅从寒羽的下方滑翔而过,正好将小家伙托了起来,然后载着它猛地往上飞去,尖锐如钩的鹰喙中发出嘹亮的叫声,与寒羽还有些稚嫩却掩不住兴奋的鹰啼交叠在一起…… 萧奕看着不由发出爽朗的笑声。 小四皱了皱眉,紧盯着空中的小灰,就怕它一不小心把寒羽给摔下来了。 很快,小灰就栽着寒羽开始往下滑翔,滑到距离地面四五丈的高度,寒羽就自己拍着翅膀又开始歪歪扭扭地往前飞,小灰紧跟在它身旁,偶尔用明黄色的鹰喙帮它调整一下飞翔的姿势…… 一大一小的两头鹰在天空中翱翔,渐渐地,小的那只越飞越稳了。 有小灰看着寒羽,萧奕和官语白也放松了下来,萧奕对着官语白笑道:“小白,你看我家小灰多帅气啊!”
他炫耀得意的样子仿佛在说,小白,我家小灰这么好的鹰哪里去找啊!绝对配得上寒羽! 官语白失笑地摇了摇头,也是眉眼飞扬,心情很是不错。 两人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一路疾驰,后方数万大军跟在后头,无数个步履声和马蹄声交错重叠在一起,咆哮如雷的声势回荡在官道上,久久没有散去…… 半个时辰后,官道前方的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了一个小镇。 在前方探路的于修凡和常怀熙回来禀道:“大哥,侯爷,前面就是河和镇了。”
河和镇!萧奕和官语白互看了一眼。 于修凡和常怀熙二人自打被编入新锐营后,就由官语白带在身边亲自安排训练和布置任务。这一路回来,更是让他们俩各自带了十人,充当起斥候。 说是斥候,这一路其实也无惊无险,更多的是为了让他们去了解何为斥候。 于修凡继续禀道:“大哥,我打听过了,过了河和镇后,下一个城镇约莫有一天的路程,要不让大伙儿歇息一下,用些干粮,然后补充些水再继续上路?”
萧奕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 于修凡这才隐隐感觉到四周的气氛似乎有些凝重,忍不住朝后面的常怀熙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常怀熙耸了耸肩,意思是,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啊?! 于修凡指明了河和镇的方向后,因萧奕没有命他们继续出去探路,就默默地放缓马速,和常怀熙一同随行在后。 待大军声势浩大地抵达河和镇外时,萧奕的军令就火速地下来了—— 令大军在河和镇外驻扎一日,明日再继续启程! 听闻军令的那一刻,于修凡心头的疑惑更浓了,现在还不到正午,大哥为什么要下令驻扎一日呢?! 不止是于修凡不解,众将士也是心中疑窦丛生,却没有人对此发出任何的质疑,身为军人,服从命令本来就是他们最基本的准则。 数万士兵都训练有素地在各自的上级安排下,开始各司其职地准备扎营,一切井然有序…… 于修凡暗暗地又和常怀熙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想着要不要再去试探一二,就听一阵马蹄声自镇子口的方向传来,一个青衣骑士骑着一匹棕马朝这边疾驰而来,明显此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来者不过是独自一人,因此在场的将士们大都也没太在意,唯有于修凡注意到萧奕和官语白都在看那来人…… 难道说世子爷为了等人才打算在此驻扎一日? 思绪间,于修凡发现来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等对方的棕马到了九、十丈外,于修凡总算认出了对方,脱口道:“周大成!”
奇怪?周大成年前不是和大嫂一起回骆越城了吗?怎么他看着好像是特意在此处等着大哥? 马上的周大成“吁”了一声,在距离萧奕三丈远的地方停下马,然后利落地翻身下马,上前对着萧奕抱拳行礼:“世子爷!侯爷!”
萧奕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沉声问道:“周大成,如果我们即刻出发的话,今天傍晚前可能抵达?”
萧奕说得没头没尾,但是周大成却明白他的意思,抱拳道:“世子爷,我们快马加鞭过去,两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周大成是在接到萧奕的命令后,特意来此等候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他们带路,一同再去一趟西格莱山的矿场。 让那矿场的邓管事一伙人多逍遥了数月,这一次也该是算算总账的时候了! 萧奕当即从随行的大军中挑出了一百玄甲军,即刻上路。 “哒哒……” 近百人渐渐远去,很快就听不到马蹄声了,只留下那飞扬的尘埃如浓浓的灰雾般弥漫在官道上方。 从河和镇到西格莱山,若是快马加鞭,需要两个时辰左右。但顾及官语白的身子,萧奕刻意放慢了马速,一行人,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堪堪到达了目的地。 后方的周大成驱使胯下的马匹加快速度,在落后萧奕一个马身的位置,朗声禀道:“世子爷,过了前面的岔道,再往前行五里左右就是西格莱山了。”
萧奕应了一声后,说道:“按计划行事!”
“是!”
后方的玄甲军士兵们应了一声,百人在岔道口训练有素地兵分两路,各自策马奔腾。 “哒哒哒……” 马蹄飞扬,如同一阵阵寒风般呼啸而去…… 西格莱山下,矿场负责守门的大汉远远地就看到有数十人策马往这边而来,起初面色一凛,急忙让另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去通报,可是当他注意到来人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时,又放松下来,赶紧叫住那个“黑炭”:“大力,你去跟邓管事说,那个周大人又来了。”
大力应了一声,立刻匆匆地上山去找邓管事了。 马蹄声越来越响亮,很快,以萧奕和官语白为首的几十人就抵达了铁门外。 那守门的大汉急忙快步迎了上去,当日周大成曾过矿山催促铁矿,因而他还是见过一两回的,知道这人惹不起,便赔笑着说道:“周大人,是您啊!”
心里却是嘀咕着:这位周大人怎么又来了!……莫非对方还想要更多的铁矿?! 他当然注意到了周大成身旁还有两个出色的青年,一个形容昳丽,一个斯文儒雅,看来都是人中龙凤。 听说上一次这位周大人是伴着萧二公子来的,难道说这其中一人就是那个胡搅蛮缠的萧二公子?! 想着,守门的大汉头都大了,上次萧二公子带着这位周大人从矿场弄走了两百五十石铁矿,让邓管事伤透了脑筋,好不容易才筹集了足够的铁矿石总算送走了这尊得罪不起的大佛。 要是对方尝到了甜头,再来一次空手套白狼,他们可吃不消啊! 周大成翻身下马,无视对方僵硬的笑容,趾高气昂地问道:“邓管事可在?”
“在!在!小的已经派人去给邓管事传讯了。”
守门的大汉急忙回答,然后试探地问,“周大人,不知道大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周大成似笑非笑地瞥了对方一眼,那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就算是有事,也轮不到向你交代! 周大成也不再理会那守门的大汉,随意地弹了下手指,冷漠地吐出五个字:“好狗不挡道!”
来者不善! 守门的大汉立刻意识到不对,急忙抬手朝胸口摸去…… 可惜,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周大成弹手指的手势仿佛一个暗号般,随行的几个士兵已然各自出手,其中一把匕首划过那个守门大汉的脖颈,不止是他,另外还有两个守门人同样免不了割喉的命运。 “刷刷刷——” 几道银色的寒光闪过,铁门附近已经多了三具尸体。 “小白,我们走吧。”
萧奕一边利落地翻身从乌云踏雪上下来,一边对官语白说道。 随行的数十个玄甲兵都下了马,萧奕和官语白几人在周大成的指引下缓步朝上山走去,而其他人早就跑到了前方,把矿场里的那一干小喽啰利索地“清理”干净。 当他们行到半山腰,山上矿场的方向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两下短,一下长,再两下短。 周大成顿时眼睛一亮,豪爽地击掌笑道:“世子爷,他们得手了!”
一炷香前,他们带来的百名玄甲兵在五里外的一个岔道处兵分两路,一半跟着萧奕、官语白和周大成从正门走,另一半人马则从西格莱山的后山绕上去,然后再两头包抄,把这里的一干百越探子一网打尽。 想着,周大成黝黑的脸庞上不禁露出一丝骄傲。如今的世子爷早不是几年前的势单力薄,区区一个邓管事和几个小喽啰根本不值一提,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众人继续往上走去,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胡子士兵步履匆匆地从山上下来,对着萧奕和官语白抱拳禀道:“世子爷,侯爷,那邓管事、宋副管事以及外号虎爷的樊人虎三人已经束手就擒,其余手下一律毙命,这里的一干矿奴全部安然无恙,现在暂时由我们的人手看管了起来!”
萧奕嘴角一勾,笑吟吟地看向官语白道:“小白,我们去会会这邓管事吧。”
萧奕笑得眉眼弯弯,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 官语白也笑了,笑得温文儒雅,伸手作请状,。 明明这两人无论外貌、性格,还是气质,都是天差地别,迥然不同,但是这一刻,周大成却莫名地觉得这两人好像有一点诡异的相似。 是自己的幻觉吗? 周大成眉头抽动了一下,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开始同情那个邓管事接下来的命运了。 一行人在周大成魂飞天外的思绪中继续前行,只是现在带路的人则换成了那小胡子士兵。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间书房中,三个男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正是那邓管事、宋副管事以及樊人虎,他们皆是不省人事。书房外,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外,书房里头还有三个士兵看守着那昏迷的三人。 见萧奕和官语白进来,众人都是齐声抱拳行礼,跟着其中一个士兵禀道:“世子爷,侯爷,小的几个暂时把他们打晕过去了。”
萧奕应了一声,盯着倒在地上的邓管事,目光微沉。 他表面还算平静,但内心却不然。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可能与母妃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双手就不由地紧紧握成了拳头。 周大成有些担忧地看着萧奕,萧奕忽然又动了,大步走向窗边,懒洋洋地在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了,缓缓道:“小白,就交给你了!”
官语白在萧奕身旁坐下,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浅笑,黑眸幽深似海,扫视了书房一圈后,才道:“先把这个邓管事弄醒吧。”
“是,侯爷!”
小胡子应了一声,一桶冷冰冰的凉水直接当头浇到了不省人事的邓管事头上。 邓管事猛地打了个激灵,缓缓地睁开了眼,起初眼神还有些茫然,但立刻就变得锐利起来,猛地坐了起来,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在萧奕、官语白、周大成身上一一掠过……既然连老宋和阿虎都被制服,那么其他人怕也是如此,甚至于丢了性命! 邓管事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只能外强中干对着周大成质问道:“周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适才昏迷以前,邓管事正在书房里对账,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喧哗夹杂着呼喊声和求救声,可是他才刚出书房,就被人从身后打晕了。 邓管事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此刻的情况不对劲……不,何止是不对劲,是大大的不妙! 在场的这伙人中,他只认识周大成,也只能把矛头直指周大成,以质问的态度试探一下深浅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对方此行是为了什么,还有他们……又知道了多少?! 想着,邓管事眼帘半垂,努力隐藏住心头的不安,劝自己镇定,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反而自乱阵脚。 周大成没有说话,请示地看向了坐在窗边的萧奕和官语白,官语白将目光移向萧奕,云淡风轻地说道:“世子爷,您看该如何处理此人?”
世子爷?!这个容貌俊美的紫袍青年是镇南王世子萧奕?! 一瞬间,邓管事脑中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向萧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