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9绝路(1 / 1)

御书房里,在陆淮宁话落之后,静了一静。  陆淮宁的头伏得更低,知道自己的禀告必然会引来皇帝的雷霆震怒。  皇帝的面色瞬间阴冷到了极点,双眼更是气得发红。  虽然他早就怀疑过可能是皇后,但是这一刻还是气得不轻,这件事的幕后竟然真是皇后意图铲除异己!  四周的气氛随着皇帝释放出来的阴沉气息而变得更为压抑了!  陆淮宁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有条不紊地把锦衣卫这段时日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皇帝禀来。  虽然如今“成任之交”的事已经在王都上下传开了,但其最初是在王都各府邸之间流传,因此陆淮宁便命麾下的锦衣卫瞄准那些勋贵朝臣的府邸调查起来,很快,他们就确认这流言的源头是安乐伯府的伯夫人。  顿了一下,陆淮宁就继续道:“安乐伯府的伯夫人吴氏乃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成任之交’正是在九月二十七,吴氏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后,在次日借着给礼国公府的太夫人拜寿的机会,当做闲话告诉了几位往来亲密的夫人,之后慢慢在各府之间流传开了……”  皇帝一言不发地听着陆淮宁的回话,脸色又阴沉了一分,渐渐地,心里除了愤怒,还多了失望。  九月二十七,不正是自己苏醒后的第三日。  彼时,皇后一脸殷勤地在自己榻前侍疾,却不想最毒妇人心,她心里竟策划着如此阴毒的计划!  而且,皇后选在这个微妙的时机实施她的计划,怕是之前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吧?!  如果自己一直昏迷下去,那么当时正在监国的小五就是毋庸置疑的皇位继承人。  而自己却醒了,而且渐渐康复了起来……为了让小三无缘皇位,皇后就下了这等黑手,想让自己因此厌了小三。  身为小三的嫡母,皇后如此构陷皇子,是为不慈;  作为堂堂一国之母,皇后居然散播这等流言而致皇室威仪于不顾,实在是无德!  如此不慈无德的阴毒之人实在是不堪为国母!  想着,皇帝的神情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几分扭曲,越发骇人。  毫无疑问,皇后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小五,为了助小五扫清障碍,为了助小五坐上龙椅!  小五啊小五!  皇帝摇头叹息,失望至极。  小五平日里看着温和恭谦,举止端方,如今却为了这滔天的权势,可以在自己这个父皇还活着的时就敢这么糟践兄弟,那等自己走了,小五是不是就要杀兄杀弟了?  那么自己的其他几位皇子还有活路吗?!  想到这里,皇帝只觉得一团寒气从脚底窜起,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皇后本贤淑、小五本恭谦,没想到为了权利与利益,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如此野心勃勃,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欲壑难填……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愤怒,目光冰冷如同千年寒潭。  是自己病得太久了,才养大了皇后和小五的野心,让他们母子俩利欲熏心……  皇帝握紧了双拳,略显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坚定的光芒,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  “你下去吧。”

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让陆淮宁退下。  陆淮宁暗暗松了口气,恭敬地抱拳退下了。  御书房里,只留下皇帝和刘公公,一时寂静无声。  不过是前后一盏茶功夫,皇帝的神情间就老了很多,眸子不再释放锐芒,眉宇间透着浓浓的疲倦,连坐在龙椅上的身形都看着伛偻消瘦了不少,看得一旁的刘公公暗暗叹息。  刘公公每日在皇帝身旁伺候,自从皇帝再次卒中苏醒后,无论精神还是龙体都大不如前,让刘公公心里不由得浮现一句话——  皇帝老了。  这四个字让他胆战心惊,垂首不语。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直到皇帝出声道:“笔墨伺候!”

当日,朝堂上风云再起,皇帝如风驰电掣般下旨,授五皇子韩凌樊以册宝,封其为郡王,封号“敬”,赐郡王府一座……  这道圣旨彷如平地一声旱雷起,惊得满朝哗然。  五皇子韩凌樊乃是中宫嫡子,就算这些年来风波不断,圣心难测,但是朝野大多数朝臣还是认为五皇子应该会是未来的储君,毕竟之前册立储君的各种仪式都差不多完成了,只差最后的诏告天下,说难听点,要是皇帝忽然驾崩,又没有留下遗旨,五皇子就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新君,但现在皇帝竟然在最后的一刻改弦易辙下旨封了五皇子为敬郡王,还赐他郡王府,分明不日就要令五皇子出宫移居郡王府……  看来五皇子已经彻底遭了皇帝的嫌恶,而且,圣心已决,五皇子注定和储君无缘了!  朝堂的局势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相熟的朝臣都聚在一起暗暗揣测着,如今诚郡王、顺郡王皆犯下大错被圈禁,五皇子又突然被皇帝封为了敬郡王,六皇子太过年幼,难道皇帝的圣心已经属意恭郡王韩凌赋了?!  各府正在惊疑不定地揣测着圣意,与此同时,凤鸾宫中的皇后当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震惊、愤怒、失望……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她的脑子混乱得几乎无法思考,身子如秋风中的残叶一般微颤不已。  皇帝的这道圣旨下得突然,皇后事先毫不知情,打了她一个猝手不及。皇帝现在如此行事,岂不是要告诉天下所有人,小五不是他的继承人!  想着,皇后的心陡然直坠而下,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后族势大,易招皇帝忌惮,所以这么多年来,恩国公府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做出头鸟;她身居凤座,看似荣耀,然而后宫之中危机四伏,她身单力薄,熬了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护着她的小五平安长大……  小五是嫡子,自小温和宽厚,行事谨慎,素来没有过错……皇帝凭什么要这么对她的小五?!他的一道圣旨就否定了小五这么多年来的努力!  一瞬间,皇后的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  小五自小就体内带着胎毒;  小五从祭天坛坠落昏迷不醒;  苏醒后的小五深受头痛症和五和膏的折磨;  小五的两名伴读被皇帝所撤;  小五被诬陷气病皇帝……  想着这些年来发生在小五身上的一次次劫难,皇后心如刀绞,她最明白她的小五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皇后越想越是悲凉,越想越是不甘,忽然就愤然起身。  “皇后娘娘……”  后面的李嬷嬷叫着,但是皇后已经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皇帝!  皇后一股脑地往前走着,直冲去了皇帝的寝宫。  当帝后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时,火花四射,连刘公公都暗道不好,皇后还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之后,小內侍们皆被帝后谴了出去,守在殿外,只听那寝宫中传来一声比一声激昂的怒斥,皇帝的,皇后的,交相而起,如同那一波波怒浪汹涌而来,后浪拍在前浪上,每一下都如雷鸣般。  龙凤之争,足以震动天地!  半个时辰后,张太医应皇帝的宣召匆匆而来,皇后被夺了凤印,然后在几个内侍和嬷嬷的“护送”下又回了凤鸾宫,之后,凤鸾宫的大门紧锁,宣告着皇后“病”了。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转瞬就传遍了皇宫,韩凌樊闻讯而来,焦急地赶到了皇帝的寝宫想为皇后求情,却被一个小內侍拦在了寝宫外。  “五……敬郡王,您还是回去吧。”

小內侍有几分无奈地说道,“皇上说了不愿见您。”

韩凌樊的嘴唇动了动,撩起衣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削瘦的身形在这冬日的阵阵寒风中看来尤为单薄。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知道母后一定是为了他才会惹怒了父皇……  韩凌樊俊逸斯文的脸庞半垂,眸光晦暗艰涩。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檐下,皇帝始终没有见他,而他也就这么跪着,一炷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不觉中,他的膝盖从最初的又冷又痛到现在早已经麻木得没有一点感觉了,但他还是毅然地跪在那里。  不知何时,天空中布满了连绵不绝的阴云,阴沉沉的一片,灰蒙蒙的空中飘起了绒毛般的雪花,雪花落在韩凌樊的脸颊上、眼帘上,立刻就融化成水滴,仿佛一颗颗皎洁透明的泪珠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面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但是韩凌樊没有动弹,也没有回首,很快就见那守在殿外的小內侍疾步上迎,行礼道:“见过恭郡王。”

跟着是韩凌赋温润的声音示意那小內侍免礼,小內侍让韩凌赋在此稍候,自己就赶忙进殿通传。  檐下只剩下韩凌赋和韩凌樊兄弟俩。  后者卑微地跪在冷硬的汉白玉地面上,前者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后者。  兄弟俩皆有志一同地没有说话。  他们俩虽然从未如市井泼皮般怒目而视,口舌相争,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意见相左中彼此心知肚明——  道不同不相为谋。  须臾,那前去通报的小內侍就回来了,笑吟吟地对韩凌赋道:“王爷,皇上请您进去。”

“多谢公公。”

韩凌赋含笑道,说话的同时,轻飘飘地瞥了韩凌樊一眼,眸中带着轻蔑,带着大局已定的傲然……  韩凌赋大步朝殿内走去,只留下一道颀长的背影。  韩凌樊没有看韩凌赋的背影,他一直低着头,肩膀在微微地颤抖着……  天空中飘落的毛毛细雪慢慢变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在他的发顶、眉毛上、肩膀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乍眼看去,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苍老的老者。  饶是如此,韩凌樊仍然跪在那里。  雪越来越大了,被皇帝宣召的大臣一个接着一个地赶来,他们都难免看到了跪在殿前的韩凌樊,更难免从他身旁走过。  这些大臣们一个个都是目不斜视,可是对于此刻的韩凌樊而言,他已经能敏锐地感受到这些大臣或怜悯或嘲弄的眼神。  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  韩凌樊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住了。  他是中宫嫡子,却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他感觉体内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既无力,又无奈,更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空仍是一片浓重的阴霾,雪越来越密,越来越厚,瑞雪兆丰年,王都乃至整个北方都在为这场大雪而欢呼,唯有宫中的气氛一片冰冷肃然。  皇帝在一天之间连续召见了多位肱骨重臣,密谈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是操劳过度还是心神疲惫,第二天起皇帝又卧病不起,这一次,代替皇帝监国的是恭郡王韩凌赋。  朝堂上再次掀起一片涟漪,不过,大部分朝臣在昨日的那道圣旨以后都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结果,此时此刻只觉得尘埃落定。  再也不会有错,恭郡王便是圣心之所向,便是未来的储君!  经历了这几年的起起落落、峰回路转,大裕的储位之争好像在一夜之间骤然决出了胜负。  一时间,勋贵朝臣们心思各异,或惊或喜或惧或忧,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储君的人选定下,也就代表着朝堂上的风向又要变了,恭郡王党一下子如日中天,一个个神采飞扬,只觉得自己真乃英明远见,早日就择了明主,这下是要有从龙之功了。  如今的朝堂中,乃至整个王都中,最为意气风发的人自然是被众星拱月的韩凌赋了。  处理完琐碎的朝政后,他就急忙出宫回府,马蹄踏过飞扬的尘土,肆意驰骋于王都的街道之间,平日里的儒雅气质中多了一分肆意张狂的不羁,仿佛这世间万物都要被他踩于足底……  他一路径直回到了恭郡王府,郡王府的正门立刻大敞,恭迎郡王归府。  郡王府的气氛也随着韩凌赋的得势颇有一种鸡犬升天的感觉。  韩凌赋利落地翻身下马,本要大赏阖府,可是在落地的那一瞬,他的表情忽然起了微妙的变化,呼吸急促了两分,胸膛更是剧烈地起伏着……  旁人还看不出他这细微的变化,但是知韩凌赋如小励子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面色微微一变。  韩凌赋近乎急切地回了外书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将近一个时辰,才从里面又走了出来,又恢复了原本精神焕发的模样,一双乌眸亮得小励子几乎不敢直视。  韩凌赋箭步如飞地往内院而去,就算不问,小励子也能猜到主子这是要去星辉院。  韩凌赋越走越快,横冲直撞地一路直走进了白慕筱的小书房,劈头就质问道:“摆衣她什么时候回来?”

白慕筱独自站在窗前的书案后,正在执笔而书,只见她穿了一件天水碧的衣裙,裙裾上绣着几朵幽兰,乌黑的长发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没有佩戴一点饰品,清丽中带着几分随意。  她是如此专注,仿佛不知道韩凌赋来了,直到落下最后一笔,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一旁的青玉笔架上。  满意地看了看提在画纸左下角的小诗,白慕筱方才移开目光,神色淡淡地看向了掩不住急躁之色的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答反问:“王爷,‘成任之交’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也不等韩凌赋回答,她继续道:“这件事若是不解决,就是王爷您的污点,白玉有暇,您还如何继承皇位?!……别忘了您那位父皇可是最好名声的!”

白慕筱看似平静冷然,眼底却浮现了一层阴霾。  自从“成任之交”的事闹出来以后,她每每外出都成为了别人的谈资,实在令人可恨!  虽然这个孩子的身世不太光彩,但那又如何?!  英雄不问出处,中原千年历史上,生而卑微却最终能问鼎天下的枭雄数不胜数,只要最后这孩子能登上大宝,谁又敢不卑微地匍匐在她的裙下!  这个世上,无论用了什么手段,只要能走到最高处,才能笑到最后,史书更是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任由其书写!  韩凌赋漫不经心地在一旁坐下,眸子仍旧是亮得有些吓人,心神尚沉浸在五和膏带来的余韵中,精神亢奋,却又有几分漫不经心。  他慢悠悠地说道:“与本王作对的,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你就宽心吧!”

白慕筱眉头一扬,瞬间了然,急切地问道:“事情成了?”

韩凌赋抿嘴笑而不语,神情间悠闲而惬意,透着一切尽在我手的傲气。  白慕筱心神大定,勾唇笑了,自信满满。  果然,自己的谋划决不会有错!自己离胜利又靠近了一步……  沉浸在喜悦中的她完全没注意到韩凌赋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看着白慕筱的眼神越来越森冷。  忽然,他好似一头盯上了猎物的豹子一般大步地跨向猝不及防的白慕筱,然后出手狠狠地掐住她的颈项,充血的双眼中狠戾无情,嗤笑了一声道:“贱人,你以为你真的能为所欲为?!”

“吚吚……”求生的本能让白慕筱伸出双手朝自己的脖颈抓去,试图掰开韩凌赋的手。  可是她是女子又不曾练过武,如何能应付得了韩凌赋这种学武多年的男子,很快,她的脸色就开始泛白,呼吸变得艰难,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眸仿佛在说,为什么?  你难道不怕坐实了“成任之交”的流言吗?  你就不怕皇帝因此怀疑钧哥儿的血脉有瑕吗?  你就不怕这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吗?!  “我当然不怕!”

韩凌赋以不屑的眼神睥睨着白慕筱,看着她如虫子般挣扎着,声音冷如寒霜,“你已经没用了!”

迎上白慕筱既不甘又不解的眼神,韩凌赋决定让她死个明白,冷笑着继续道:“父皇已经知道‘成任之交’的事是皇后所为,对本王来说,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若是“成任之交”的事没有澄清之前,白慕筱就死了,那么就会坐实了流言,现在父皇已经“查明”了“真相”,这个时候白慕筱死了,他就可以借口白慕筱是不堪受辱所以自尽,届时只要他到父皇那里再哭诉一番自己的悲痛,就可以趁着皇帝对自己还心怀愧疚,一鼓作气地把皇后的人全收拾了。  如今局势不同了,白慕筱死了反而比活着的价值更大!  怎么会这样?!白慕筱双目瞠得老大,没想到澄清了这个流言,反而把她给逼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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