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二,晴。这日的风很清,夏府上下虽然忙碌,脚步却一直轻盈,带着欢快。作为主角,夏禾又成了最悠闲的一个,这日是连妆都不用化了,只等着及笄时长辈为自己挽起发髻,戴上发钗。雕花镂空的木窗大大敞开,灿烂的阳光洒进屋内,夏禾盘腿坐在地毯上,腿上架着琴,时不时拨弄一声。“小姐。”
白雀推门进到屋里,道:“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太太让宋嬷嬷来伺候小姐焚香沐浴。”
“叮——”夏禾松开琴弦,抬头望了眼悠远碧蓝的天空,道:“这就下去。”
她抱着琴站起身,白雀过来接,她道:“不必了,我自己拿下去就行了。”
白雀欲言又止,点点头应了。一楼的闺房已经摆了浴桶,燃了上好的沉水香,在氤氲的水汽中,宋嬷嬷一边念着祷词,一边从铺满花瓣的浴桶中舀起水,从头顶一路往下,浇在仅着祎衣的夏禾身上,意欲洗去污秽。沐浴后,将披散的长发烘干,开始更衣。祎衣、内罩衣、中衣、外衣,及胸宽腰带,外袍,外罩,总共十层,全部都是纯白无垢,象征纯洁贞洁。青萍一边伺候穿衣,一边安抚:“小姐忍着点,这天气是热了点,但一会就结束了。”
夏禾笑了笑,道:“热点没关系,我担心穿多了一会走不动。”
“扑哧——”四个丫鬟忍不住笑喷了,还真开始想象她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宋嬷嬷笑嗔道:“现在说说笑没有关系,但一会到了宾客面前,可不能嘻嘻哈哈的。”
夏禾马上端正了神色。穿戴好,将一把青丝用红绳系好,唇上跟眉间点上朱砂,宋嬷嬷抚平她拖曳在地的纯白衣角,道:“吉时快到了。”
夏禾颔首,最后望了一眼墙角的琴,由青萍白雀搀扶着迈出房门。仪式的会场安排在前院的碧水榭,从草叶庐到碧水榭的路上,铺着大红喜庆的地毯,夏禾踏出门后直接踩着地毯前进。四个丫鬟垂首跟在身后,暗暗赞叹大爷大手笔,这在封都可是独一份,旁家的小姐的笄礼可没有这么大排场。只是惊叹骄傲之余,又不免失落,顾将军终究还是没有赶来。她们何其敏锐,夏禾出门前的那一眼,尽管云淡风轻,她们却依旧看出了落寞与失望。红毯两侧站满了丫鬟婆子,夏禾每迈出一步,都能听到大家真挚的祝福,她微笑着颔首回礼,表达自己的感谢。出了二门,就更是热闹了,不仅夏府的下人,来观礼的公子小姐也都挤在红毯两侧,欢呼鼓掌,热情地恭贺她成年。越是接近碧水榭,就越是热闹,夏禾不禁被这喜气染红了双颊。顾天启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人儿,一身纯白宛若她纯净圣洁的心,一如当年的美好,让他不由得失神怔愣。他控制不住地想,若她身上的不是纯白,而是自己为她准备的红色嫁衣,那么一定会更美。然后她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将手交给自己——“顾将军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将顾天启从旖旎的幻想中唤醒,抬头,心心念念的人还在远方,而那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他分明记得,他出发时,飞璟还在明镜湖练兵,按理他不可能赶上,却不想他还是来了,风尘仆仆地来了,一身狼狈却比尊贵的他更吸引她的注意力。收在袖中的手蓦地紧握成拳。所有人都在听到那道叫声后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夏禾其实并没有听清楚,因为叫声响起的时候她正在走神,突然寂静下来的人群让她下意识回头,而蓦然闯入眼帘的,正是那个让她心不在焉的罪魁祸首。这一刻,顾飞璟实在说不上好看,一身风尘仆仆,下巴长着青色的胡茬,眼底是浓浓的黑影,双眼布满血丝,是夏禾见过的最狼狈邋遢的样子,然而偏偏是这样的他,在她眼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相叠放在腹间的手握了握又松开,夏禾含笑静立。也许是气氛使然,围在红毯边的人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三姐!”
伴随着清脆的叫声,夏禾面前多了一道小小的人影。夏禾微惊,看清眼前的人后,欢喜道:“鹄儿,你怎么回来了?”
“还有姑姑!”
夏邑鹄指向人群外的宴姑姑。夏禾猛然抬头,正好对上宴姑姑那双慈爱包容的眸子,她不禁红了眼眶。顾飞璟走到她面前,解释道:“路上正好遇到,就一起过来了。”
他语调轻松,只字不提一路的艰辛,对宴姑姑两人的照顾。顿了顿,眼底闪过窘迫,道:“本不想这样来见你,又担心赶不及,就直接过来了,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想风流倜傥地出现,却总是事与愿违。”
夏禾破涕为笑,抹了抹眼角欢喜的泪水,道:“你又不是女人,那么在意外表做什么。”
何况在她眼里,他一直都很好看。“不是在意外表,而是为悦己者容。”
顾飞璟说地理所当然。夏禾忍俊不禁,心底涌起丝丝甜蜜。贪看她的灵动的眉眼,顾飞璟从怀中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檀香扇,道:“我走得匆忙,来不及准备礼物,如今身上只有这把扇子。”
夏禾微怔,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当年的场景。那时他也是将扇子递到自己面前,那时他说收下扇子,就是接受他。她抬眉望他,不等她问,他轻咳一声,解释:“我想说的话跟当年一样。”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今天来的人太多了。”
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夏禾抿了抿唇角,没有动。见她始终不动,顾飞璟虽一脸镇定,但眼底却闪过慌乱,“吉时到了。”
水榭里,司仪在叫了。夏禾也终于动了,从他手里拿过扇子,哗啦一声打开,遮住自己的脸,以及不自禁弯起的嘴角,转身向着水榭走去。顾飞璟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愣在原地。她这算是接受了?夏邑鹄推了推他的手,恨铁不成钢地跺脚,道:“还愣着作何?我们赶紧进去观礼啊!”
顾飞璟骤然回神,提起夏邑鹄的衣领就飞扑向水榭,他的心此刻更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