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仔七看吴青沉默不语,挠着后脑勺,脑子里有些拧巴,不明白吴青怎么不说话了,他挠着挠着,突然沉默了下来,好半会后,才艰难地开口, “你是不是就没想到我们换口帮登水牌,当打锣的?”
正在愁雨水越下越大的吴青并没有注意到张仔七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了,听张仔七自个说出来了,他也就点了点头道, “是啊。”
尽管有所预料,但张仔七的声音还是陡然高了八个调, “不想到我们换口帮当打锣的,那你带着我跑一天?那你还带着我打水工帮的人?那你还要让我帮你接着打听?你知不知……” 一声比一声高的反诘戛然而止,张仔七气得重呼了好几口气,好容易才匀住了气息,一句:你害死我了,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光愁着脸不说话。 吴青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事居然让张仔七发了这么大火,想着张仔七给他带了一天的路,帮了一天的忙,吴青试探地问道 “怎么了这是?”
张仔七拿手指在吴青面前点来点去,几次三番想张口,最终只闷闷地憋出一句, “算了,你没妈的嘛,我让你!”
吴青挠了挠头发,半晌后问道, “那明早,是我来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这么急干嘛?”
张仔七没好气。 吴青耸了耸肩膀, “急着去听张学友演唱会。”
“他谁啊?”
“额,差不多算唱曲的吧。”
“你讲笑呢,为听曲?”
“是啊。”
吴青拍了拍张仔七的肩膀, “那我明早广告画那等你?”
“嗯。”
张仔七从鼻腔里喷出一个音,没多余的话,显然犹有余怒。 “那行,那我就先走了。”
雨势稍缓,吴青趁机一头闯入了细雨中。 张仔七看着跑远的吴青,恼怒地朝一旁的墙上擂了一拳,眼睛瞟向不远处的换口帮社屋。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踩着一脚的淤泥从张仔七身旁跑了过去,身后还有一串差不多打扮的毛孩。 哪怕是在雨夜仓忙奔逃回家,都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张仔七笑不出来,不光如此,他的脚步还是踌躇的,明明换口帮的社屋就在不远处,他却不敢迈步。 天很黑,肚很饿,徘徊良久的张仔七终于咬牙往换口帮的社屋走去。 三间木棚子作东南西屋,与作北屋的一间砖房围出了一座小四合院,这就是换口帮的社屋。 换口帮不是靠敲小摊小贩竹竿的小帮社,可也不是什么大帮社。起码未被算入余江二十八个船帮公口。 只二十多号人,但与那些真的小帮社相比,换口帮却占了整整一条岭脚街。 一个大烟馆,三家名录外的妓馆,一整条街的小店,都得给只有二十几号人的换口帮交市利(保护费)。 只因一点,换口帮帮主王阿贵原是吃兵饭的,在帮中实行的便是兵营里,等级森严,唯上是从的军规。还有一点独特,所有的成员都得叫帮主王阿贵为阿爷。 阿爷就是爹的意思,换口帮所有人都是帮主王阿贵的义子。换口帮凭借这点,就强出了其他松散的小帮社数倍。这也是换口帮名字的来由。 入帮换口。 换口帮社屋大门在西南角,门口杵着一个和张仔七一样打着赤膊的豁牙青年,青年就叫豁牙仔。 豁牙仔相比刚加入换口帮才一个多月的张仔七,是个老资格了。两人关系不错。 豁牙仔一见张仔七就露出惊讶的表情,迎上去道, “你入得卵啦(完蛋了),还敢回来啊,今天又是收市利(保护费),又是要找剑,忙的时候,你还敢瞎跑,阿爷寻你一整日啦。”
心知犯了无令不得随意外出的换口帮规,张仔七勉强笑道, “这是我家嘛,还有哪里好去?”
“你家?”
豁牙仔幸灾乐祸道, “等阿爷回来,我看你还把不把这里当家。”
“阿爷不在?”
张仔七有些惊喜,一把推开豁牙仔就往院里进, “阿爷回来再说,先让我把肚子填饱。”
张仔七一径跑到作灶房的南棚屋,南棚屋里的餐桌上摆着几个空碟,显然换口帮其余人已经吃完了饭。 张仔七饿得肚慌,急忙忙掀开饭盆,还好,红薯饭还有。 一大勺的红薯饭,淋上菜碟里剩下的菜汤,张仔七开始狼吞虎咽。 豁牙子跟了进来, “还吃呢,等阿爷回来,少不了你一顿打,小心到时候全吐出去。”
张仔七的腮帮子鼓鼓,声音含糊, “吃了这顿原汁原味饭,我他娘的……就是爷,怕什么打,我张仔七就是骨头硬!”
“呦,有多硬啊。”
一道戏谑的声音在张仔七身后响起。 张仔七差点呛住,连忙回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是二哥啊,刚……刚是说笑呢。”
换口帮帮众名义上都是王阿贵的义子,相互之间都是兄弟相称。但兄弟有高低,其中的老二,老三,老四地位最高,常替把头王阿贵料理事务。算是换口帮中层干部。 而张仔七和其余人等最次一等,从来只有被管,没有管别人。 二哥手里挥舞着一条三路粗的竹鞭,看似打趣, “哪个窑里寻魂去了?”
“二哥。”
张仔七的双眼跟着竹鞭在晃,腿在打颤,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笑道, “找九守剑去了……” 二哥没笑,粗壮的手臂一把将张仔七从条凳上扯了下来,张仔七立时摔倒外地,沾了一身的泥。 “你也配找剑?”
二哥手中的竹鞭劈头盖脸地朝张仔七头上打去。 张仔七箍头攘颈的在地上滚动,妄图躲避劈下的竹鞭。但没用。 二哥手中的鞭又快又准,每一鞭落下,张仔七赤裸的上身就多出一条红里绽紫的鞭痕。 一时间,张仔七连绵不断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四合院。 二哥挥鞭不停,喊道, “今天我就让你晓得咱们换口帮凭什么在岭脚街当爷。靠得就是令行禁止,赏罚分明。”
重重的一鞭落下。 张仔七脚蹬地,只是才往前爬了一小段,便被二哥一脚踩在了背上,钻心的痛让张仔七只能蜷缩着。 他再耐不住,刻细的脸庞上涕泗横流,哪里还有半分白日间的神气。 嘎吱。 院门开了,一个穿着竹布长衫,眯眯眼的中年男人一手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手牵着条北方细犬,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是换口帮帮主王阿贵。 院内其余人齐声叫道, “阿爷。”
二哥听到声音也连忙回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阿爷。”
王阿贵瞥了眼地上的张仔七,从鼻腔里哼出几个字, “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说罢,就要搂着妓女往四合院里唯一的砖房,北屋走去。 他怀里的妓女娇吟一声,在王阿贵怀里扭动,撒娇道, “哎呀,贵爷,刚的叫声,我在院外都听见了,多逆人呀,都打成虾公了,算了吧。”
王阿贵哈哈一笑, “还挺心善,叫声也确实逆人。”
自以为得救的张仔七抬头看向王阿贵,没想到王阿贵下一句便道, “不过我做人向来公道的,错了,就得行家法,不打不成器的嘛,这样吧,老二,拖出去打。”
二哥狞笑一声,一把箍住张仔七的手臂,在泥地上,在大雨中,一路把张仔七拖到了院外,不一会,就有惨叫声越过了院墙。 王阿贵如若未闻,淡漠地招来豁牙仔,将手中狗链递过去, “把阿大送窝里去,有什么剩菜剩饭端给它吃喽。”
豁牙仔偷偷斜眼瞄了下被拖出去的张仔七,硬着头皮, “张仔七还没……” 王阿贵一抖狗绳, “嗯?”
豁牙仔颤了一下,没再多言语,赶忙接过狗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