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不尽的纯铁狱墙,城上火聚,透冲离天云汉…… 罪器叉棒,鹰蛇狼犬,碓磨锯凿,锉斫镬汤…… 名为极乐界,实为无间地狱之景象,所谓无时无间,便为无间地狱。 ………… 吴青在硬邦邦的马车后车厢里醒来,一呲牙花子,除了是因为梦见了初入极乐界时场景之外,身上各处也无不疼痛,一睁眼,五张头顶红发的小花脸嘻嘻哈哈的俯视着他,滴溜着黑漆漆的眼珠子,但却是乾国华人的脸庞,看着和红头发有点不搭。 看到吴青睁开双眼,一个看起来年长一点的小男孩惊喜道, “诶,醒了。”
说着,五个小孩都伸直了腰,恍然露出了车厢顶的篷布。 吴青便看见这年长点的男孩朝他四个弟妹伸手,“你们输了,我就说他不会死,这才第二天就醒了,饴糖拿来。”
四个小孩瘪着嘴巴递给了男孩饴糖,小男孩迫不及待的把饴糖塞进了嘴里,嘴里发出糖块摩擦牙齿的声音,得意洋洋的瞅着他四个弟妹, “唔~真好吃。”
吴青哭笑不得,原来是为了这事惊喜的,他抬起左手看了下,一只包着皲裂死皮的红彤彤手掌。 之前的战斗里,他左手被机枪打断了,他在昏迷前使用了业化身,现在看来业化身的修复能力,应该是会先修复损伤比较严重的部位。 身上还有多处弹孔,腰侧和小腿肚上的肌肉也只是长出来了薄薄一层,还挂着一层脓血皮,酥麻刺痛的感觉好似心里塞进了一个蚂蚁窝,顺着血管爬满了全身。 解脱胜也给着他提示, “受持者大人伤势过重,三十刻业力不足以修复身躯,将在十二个时辰后,修复至中度损伤,十二个时辰之后,以下伤势的修复将停滞:左肩胛骨长度两厘米,深度一点五厘米的刀伤;右大腿中段贯穿枪伤;右大腿外壁嚓伤…… 请受持者大人尽快收集业力。”
林林总总,大大小小还有十来个伤口,不过吴青还是尽力咧出了一个笑容。没当场身死,也不会残废,还想啥呢? 他便艰难的扭头看向那年长的小男孩,声音沙哑, “唐振振和你们什么关系?”
小男孩看起来还有点警惕,没有说话,掀起车厢的遮布,冲车外喊道, “哥,他醒了。”
吴青仰头往外看去,路边,唐振振和一个吴青不认识的女孩在谈笑,听到男孩的话后朝女孩说了什么,便转身向马车走来,女孩娇羞的塞给了唐振振一个手链,也不管唐振振的拒绝,转身顺着路边小步跑远了。 唐振振耸了耸肩膀,两手架在车厢板上,看了眼吴青,先坐上了马车前室,甩动缰绳,唏律律一声,马车动了起来。 没要几个小不点的搀扶,吴青自己挣扎着,往前爬了一点,好听清唐振振的话,两边的景色在渐渐的倒退。 伤势离好利索还差很远,吴青仰躺着喘了口气。 唐振振朝他露了一个含蓄的笑容,便回过头去看路道, “卡车太显眼了,换马车了,没那么舒坦,见谅。我猜你肯定有很多话想问我,但咱们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车厢里谈天说地,所以只好边赶路边聊,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问吧。”
吴青细思了一下,带着一定期待,试探性的问道, “宫廷玉液酒?”
“……”唐振振扭头飞快看了他一眼,鼻腔里发音,“嗯?”
吴青又问, “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 唐振振严肃了口气,“听我说,我很佩服你这种险死还生后的敞亮,但还请不要再说笑了。”
吴青舔了舔嘴唇,难掩失望。看来唐振振是本地人了……他很快平复了情绪,问道, “你是什么人?”
“你的救命恩人,唐振振,你叫我阿振也可以。”
唐振振在“救命”一词上咬音清晰。 “阿振……” 吴青咧了咧嘴,对唐振振摆明挟恩图报的架势不以为意,又问, “我睡了一天?你昨天救的我?”
“嗯。”
“昨天战场上,他们是怎么变得又痴又傻的?”
吴青没忘了昨天初见唐振振时,唐振振藏手的动作。 唐振振屁股挪了挪,明显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不过回答还算流利,显然提前打好了草稿, “我天生异人,会一种法术,能让人暂时失智。”
吴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猜测是【智胜】的效果,不过既然唐振振不愿意说,自己难道还要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表露咄咄姿态?自己还不是藏着解脱胜,没给人知道过。 唐振振如此的回答,也说明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有解脱胜?吴青想着,便疑惑的问道, “那你为什么救我?咱们先前应该没见过吧?”
唐振振面无表情道,“为了后面那几个小不点,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
“他们怎么了?”
吴青递了一句。 唐振振笑了笑,语气却不见得轻松, “这就得从我外公说起了,那时乾国还没有被毒雾封锁,他是个来乾国游览的泰西人,喜欢把“我是阿方索的后裔”这话挂在嘴上。”
“那是谁?”
吴青问。 “阿方索?”
唐振振回答,神色无比讥讽,“好像是一个泰西国的王子,所以那个糟老头子是在炫耀他自己有王室血统,但讽刺的是,他好像是逃难来的乾国。 他在乾国强暴了我的外婆,生出了我娘,给我娘留下了一头妖魔鬼怪才有的红发和一个诅咒。”
唐振振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阴沉无比, “包括我在内,我所有的兄弟都得了怪病,只要擦破一个伤口,无论这个伤口有多小,都会血流不止,而且这种血流不止不光局限在体表,走路也好,使用手臂也好,就会导致关节腔内磨损出血……一个人如果不动,该怎么样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吴青回过头去看着后车厢里嘻嘻哈哈的几个小孩子,男孩们关节红肿,脸色苍白,可精神头还算足。 血友病?一种遗传疾病。 他再回过头来打量唐振振。 唐振振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整体柔和,眉长目秀,眼眶有点深,这是他身上和红发一起,唯二的两样洋人的面目特征。 吴青回过头来赞扬道,“可我看你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我常常使用我的法术,来获取一些药物,从天柱合作医院……”唐振振看着吴青,迎风眯了眯眼睛, “但他们从来没有好起来过,没有被根治……我听说天柱合作医院是天柱观在供给丹药,天柱观应该有更好的丹药吧?”
吴青眉头挑了挑,他大概能猜到唐振振的想法了,不过…… 唐振振没察觉到吴青表情的变化,“你是天柱观的人吧?你这么厉害,一定是天柱观重要的角色吧?我救了你,天柱观一定会尽全力救好我的弟弟们吧?”
吴青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唐振振察觉到了不对劲,飞快看了一眼前路,确认前路平坦,紧张的盯着吴青发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不是天柱观的人,而且因为我昨天的举动……”吴青砸吧了下嘴巴,非常的不好意思,“天柱观可能还死了人……” 吴青猜测,他昨天杀了管春武后,南余道各地监视羽士的管春武手下们就动手了,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他要是管春武,肯定有紧急预案,如果接到遇刺的电报,就直接动手。 更别提吴青昨天隐约听见了余江榷运局后山的炮声…… (冯成贵等人离开时的炮声) “什么?”
尖锐的声音响彻,唐振振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对了,我们这是去哪?”
尽管颇感赧然,但吴青还是问道。 唐振振有些恼火的抓了抓脖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着吴青的目光里,居然重新有了笑意。 吴青正纳闷着,唐振振油门直接用力一抽缰绳,吴青心中不妙,再度发问,“我们去哪?”
唐振振朝前方努了努嘴,“喏。”
吴青视线越过马头看过去,这一看,脸色难堪,不由自主的骂了句,“草。”
最多二十米的距离,一道界碑上写着四个红漆大字“飞来峰县”。 边上一队衣着不一的持枪汉子在一名道士的带领下,正在缴械一伙垂头丧气的兵丁。 兵丁们身穿土灰色军装,这是保安团的服装,所以这批被缴械的兵丁是飞来峰县保安团,而吴青还知道飞来峰县是天柱观主观所在地,也就是说,这里是天柱观的大本营。 大可以猜测一下,昨天吴青引爆了第九旅和天柱观的冲突,而在飞来峰县这里,天柱观占了上风。 唐振振咧着笑,“你可能害死了天柱观的人,也就是说天柱观可能对你仇怨颇深,救你的命没用,但拿你的命去领赏,结果好像也是一样的?”
“……” 二十米的距离,一甩缰绳,吴青根本来不及反应,唐振振就已经猛拉缰绳,马蹄一扬头一歪,车还没停稳,他就从车上跳了下去,面对举枪警惕的持枪汉子,举起了双手,露出笑容, “大哥别开枪,自己人。”
躺车厢里的吴青几乎要气乐了,你小子他妈脑袋瓜还挺灵光,自己现在别说打了,跑快点都费劲,看着前方一把把对准自己的枪口,吴青只好耸了耸肩膀,扒着颤巍巍的举起了远未好利索的双手, “大哥,别开枪,我也自己人。”
………… 吴青猜的没有错,昨天管春武遇袭,在场的通讯兵看着漫天的符箓和吴青手里闪动神光银枪,就连忙跑去传讯,说是羽士袭击了将军,各地分别包围监视羽士们的傩兵和士兵们,直接就拉动了早就校准好炮线的大炮。 羽士们猝不及防。 八色天级的席玄月重伤逃遁,同样为八色天的天柱观观主石玄纵轻伤,另外三处分观,死了一个坐镇的九色天级的羽士,另外两人至今未有音讯。 不光是天柱观,南余道另外一个真传道门中岳宗也糟了殃,而且更惨,拢共也就四个九量天羽士,死了俩…… 天柱观观主石玄纵的传承为一地方神明“飞来峰平浪侯”,部属水部,飞来峰下正好有江水流淌,或者说他选址时,就已经有了想法……地形优势,所以他才只受了轻伤。 飞来峰县虽然是天柱观大本营,但因为属于南余道腹地,反而没有多少第九旅精锐驻扎,保安团也只有一千多人。 石玄纵清理掉围攻他的二十来名傩兵和三十多名士兵后,便率领他早前暗藏起来,用来以防万一的兵勇,解决掉了飞来峰县保安团以及一个连的第九旅步兵,占据了县公署。 成为了南余道硕果仅存的真传道门宫观。 乾国大大小小的军阀头子们本就秣兵历马,准备大打一仗极有可能波及整个乾国的战争,现在却出了这档子事。 不知多少军阀头子暗自警惕,调转枪口。但事情的发展,永远是出乎旁人的预料。 仅仅是吴青被天柱观请去喝茶的第二天,盘踞民国北方,柳系军阀所属的最大真传道门成贤俱乐部宣布参与议会竞选。 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但仅仅翌日上午,柳系军阀头子柳文铎通电全国,宣布下野。 下午三时,成贤俱乐部入主乾国议会。 一时间国会议场内,桌上名牌书着“豺先生”“鸥先生”“马夫人”这类格式,西装革履却头戴冠巾的议员们,多达百余人。 各地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称,成贤国会。 但胡系军阀就没有这么好对付了,管春武身死,可是驻扎在道内其他县的第九旅精锐组织度完整,派遣新的指挥官便可直接指挥,向飞来峰县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