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延城,火光与血水混作一团。 城内一日之前还在期待着美好生活的数十万百姓,此刻却犹如丧家之犬般在逃跑躲藏。 象征着大赵的黑色旗帜一面面倒下。 重新悬挂在城墙上,游走在大街小巷的,是象征着满族九旗的各色旗帜。 因为赵守到来,才挂上“皇宫”名称的宫殿。 此刻也已被包围,无数头戴绿巾之人杀入了皇宫。 正殿之内。 百官恐惧地围拢在一起,周围还有数量不下上百的大内侍卫,以及数十名武艺高强的大内太监,还有十数个被大内侍卫挟持的蛮人少年。 “朕的皇城……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
纯金打造镶着玉石的龙椅上,赵守脸上再也看不到昨日的得意与乖张。 发白的脸就如同卧床数月的病人,充满血丝的双眼和不断颤抖的嘴唇,表明他的精神已经陷入崩溃的边缘。 今日一早。 他收到了蛮军提前一天抵达的消息。 可还不等他派遣使者去迎接,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就纷纷告破。 不过半个时辰,蛮军就已杀到皇宫。 而自始至终,自己也只猜测到有叛徒帮他们打开了城门,可不论如何想,他都找不到一个权势足够的可怀疑目标。 “陛下,怎么办?”
“外面抵挡不住,蛮军马上就要攻过来了!”
一名双腿不断颤抖的文官,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忍不住看向了赵守。 朕要知道怎么办,还要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 赵守心中一怒,但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道:“李爱卿,你可有主意?”
霎那间。 李继业成了殿内最瞩目的人。 “曾以为,大赵并未败。”
李继业上前一步,正声说道。 赵守脸色恢复了一丝红润:“哦,李爱卿快讲。”
在众多奇异的目光中,李继业指向一侧的蛮人少年们,笑笑说道:“这一十三人都是蛮人权贵之子,其中不乏蛮人的独子,只要他们还掌握在我们手中,蛮人就不敢太过逼迫我们。”
听了这话,不少文官武将松了一口气。 只要大赵还能维持,自己就依旧是人上之人,这样就足够了。 “一群自欺欺人的蠢货!”
司老看着不在惊慌的百官,心中忍不住轻叹。 都已经变成砧板上的鱼,有人质又如何? 更不用说那些蛮人权贵的私生活,可是比之大赵还要乱,私生子没有几十,也有几个。 再加上他们内部残酷的竞争法则,纵使是一个已经被确认未来会继承父亲位置的人质死亡,也立马会有两个、三个,甚至数十个私生子站出来,去竞争填补这个空缺。 这种情况下,有他们的儿子,也威胁不到他们。 “人质,对,朕还有人质,朕还没输!”
赵守眼睛微亮,一遍遍地重复着“人质”,仿佛这样就能安抚自己恐惧不已的内心。 “为陛下赴死!杀!”
殿门外突然传来喊杀声,伴随着一阵刀兵碰撞之音,不到十息声音便停了下来。 守候在门外的,是数百名大内侍卫。 他们的声音消失,也就代表着殿外的防御全部被瓦解,只剩下殿内不足两百的防御力量。 外面紧随而来的。 是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若是平时,哪怕小声讲话也足以将脚步声掩盖,但在如今落针可闻的正殿中,却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久闻大赵皇帝之名,今日终于得尝一见。”
多赤儿身着铜绿色盔甲,在十数名长生奴的拱卫下,径直的踏入了正殿大门。 “大胆!敢对陛下不敬!”
守候在门边的数名大内太监,身体犹如鬼魅般闪出,摧金断玉的指骨直奔毫无防备的多赤儿。 然而,下一刻就有数名长生奴站出。 他们拔出刀剑,瞬间爆发宗师巅峰的修为,将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大内太监瞬间斩杀。 干净利落的斩杀并未吓退太监们,反而引起超过半数的太监出动,更有一名大太监喊道:“十余名宗师保护,此人定是蛮族重要人物,我等一起上,定要将他劫为人质!”
太监不同于文武百官,更不同于平民百姓。 他们只听从皇帝的命令,纵使是同一个王朝换了一个皇帝,他们的权势都有可能从云端跌落谷底,更不用说换一个王朝。 由此,他们是最不可能反叛的人,也是最不希望大赵消失的人。 “住手!都给我住手!”
赵守急忙喊停了太监,让他们呆在原地待命,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在多赤儿身上:“你们大正共有九旗,喜欢以自身旗帜颜色作为武器和防具颜色,再加上你的年龄,若我所料不错,你应该是正绿旗都统多赤儿吧?”
多赤儿满脸笑容:“有人说现任大赵皇帝是个好大喜功、贪生怕死之辈,现在看来传言有误。”
“哼哼,好大喜功,贪生怕死……” 赵守拍着龙椅扶手,大声笑了起来,突然脸色一变,呵斥道:“朕管你什么传言不传言,朕有人质在手,若你不想让他们死,就给朕退出皇宫,退出皇城!”
“人质?在哪里?本将军怎么没有看到?”
多赤儿表情浮夸地朝周围望了望,仿佛没有看到那十三个蛮人少年。 蛮人少年们面色一紧,欲言又止,害怕自己被同族抛弃。 他不在乎人质? 赵守感觉自己失去了底牌,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想要说出威胁之言,可脱口的瞬间就听到一阵刀兵之声响起。 伴随着数十道如鸭子般阴沉尖锐的声音。 正殿中除了站在赵守身旁的太监总管外,其余太监纷纷死于身旁的大内侍卫兵器之下。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赵守看到这些似变得陌生的大内侍卫,气得身体直发抖,不敢想象他们既然会背叛自己。 “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多赤儿摊了摊手,对已从百官中走出的李继业道:“你说是不是,李大人?”
“大将军客气了,在下只是一介普通商贾,当不得大人之称。”
李继业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紧接着神色不变的回头,正视着昔日同僚们的目光。 “......” 一众大臣皆不敢相信这一幕。 作为文官武将之首,陛下最为信任之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李继业,竟然会选择背叛,怎么看都觉得很离谱。 “李继业,你为何背叛朕?”
赵守瘫坐在皇椅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李继业见多赤儿并不在意,这才笑着解释道:“小民祖上是商贾之家,到了小民这一代也不例外。而商贾最喜欢做的就是避祸就福,如今大赵便是那祸,大正便是这福,陛下您说我该如何选择?”
“商贾误国!商贾误国啊!”
赵守满脸悔恨,猛地吐出一口血水。 “李继业,你会遭报应的!”
黄泽书推开挡在身前的一名文官,满脸怒容地指向李继业。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
李继业瞥了他一眼,浅笑道:“被喂了十几日的迷魂药,随便说说陛下的好处,你就变成了这副愚蠢的死忠模样,枉我去年还把你当做大敌,现今看来不过一跳梁小丑。”
司老回想这两日黄泽书的异常,终于恍然大悟。 明白了为什么他回来时,身上没受什么外伤,精神状况却有些癫狂。 迷魂药即削弱精气神之药,常用于刑审。 有古籍记载,施以一定的方法,可悄无声息地改变一个人的认知。但这种方法成功率很低,通常只能用来放大某种认知,否则早就泛滥了。 “什么迷魂药,你不要血口喷人,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贪生怕死。”
黄泽书并未因为他的话动容,冷笑道:“与蛮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迟早有一日,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继业摇摇头:“这就不劳黄大人费心了,死无葬身之地只能证明小民已经没用了,若真是如此,死了便死了。”
“我等还有后手,你等就算今日胜了一局,将来也必将死于万景浩之手。”
眼见周围人情绪越来越低落,一名武将大着胆子喊道。 听到这句话,不少人眼中迸发出一丝希望。 李继业笑笑,没有回复。 “你们以为,本将军会放过万景浩?”
感觉看了一场好戏的多赤儿哈哈大笑,转身走向了殿外,同时抬手道:“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一道打杀声响起,但又很快消失。 晋升宗师巅峰数十载的太监总管身死,皇帝赵守和百余名大臣全部被捕。 来到殿门外。 多赤儿站在阶梯边缘,俯瞰着下方的宫殿。 一具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一个个跪地投降的大赵人,还有一面面迎风飘扬的绿色旗帜。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天下尽在掌握的错觉。 “现今是错觉,但很快就不是了。”
多赤儿心中想到,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大将军!”
一名小将从长而高的阶梯冲了上来。 在多赤儿的示意之下,周围的长生奴让开一条路,使得小将能够顺利来到他身边,并将所来之事说出:“黄小姐已经找到,现在正被我等重兵保护,只是正黄旗的齐齐哈儿也见到了黄小姐,并有与我等争抢的意思,虽然被我等打跑,但临走时似乎有些不满。”
“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她,她生你们生,她死你们死。”
“若有人敢来争抢,就打退他们,不限手段,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多赤儿冷冷说道,他很想现在就过去看看。 可在此之前,他还必须得到一个结果,之后才能真正的安心。 很快,这个结果就来了。 一名长生奴高举通行令牌,从皇宫外畅通无阻的来到多赤儿身旁,禀告道:“大将军,计划成功,人已经抓住。”
“好,做得好!”
多赤儿欣喜点头,吩咐道:“找一处密室将他关押,切记周围一定不要有尸体,哪怕是一只狗、一只猫、一只鸟、一只老鼠的尸体。”
这一天。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至北延城的每一个角落。 只剩一个头颅和一堆碎肉的万景浩,被送入了隐藏在一处府邸下方的密室。 密室的上一个主人,用它来惩罚奴仆,以及满足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密室位置足够深,也足够隐蔽,里面还有一堆比之官府更加齐全的刑具。 只用了半天时间。 恢复成人形的万景浩,很快被守候在旁的长生奴套上了厚厚的枷锁。 竖直立起的铁质十字刑架上,他每一只手脚都被捆上了两道锁链,钉上了数枚长长的铁钉,还有一套刑具穿入琵琶骨,确保他无法使出内力,更无法挣脱。 从第二天开始。 多赤儿每天都要来密室一趟。 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两三个时辰。 每一次离开时,万景浩都会被变得鲜血淋漓,剥皮切肉只是等闲,经常是缺少了一个或多个器官。 多赤儿这样做,并不是单纯为了泄愤。 毕竟如今城内九旗聚在,表面上一片和谐,私底下却暗藏杀机,泄愤完全可以等至局势平静之后。 撬出当初在雪城救了万景浩的神秘人,获得不死和控制死人的能力。 这两个,才是多赤儿坚持每日到来的原因。 纵使是一个性格坚毅无比的铁人,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也无法保守秘密。 可对于感知不到疼痛的万景浩而言,除了让他有些不适感之外,折磨起不了任何作用。 十数天后。 “算了,今日就这样吧。”
多赤儿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万景浩,挥手让行刑的长生奴退下,满脸无趣地准备离开,临到门口突然回头笑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今夜是我和黄姑娘大婚的日子,她将成为我的第六房侍妾。”
说完他便离开。 厚重的石门缓缓合上。 “黄姑娘......” 万景浩面无表情地看向合拢的石门,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就恢复成木然的脸色,无声地垂下脑袋。 被困在这里,他只能任由折磨。 唯一的希望,或许就是唤醒沉睡在体内的江仁。 可他害怕,害怕江仁出来后也无力回天,同时也不敢让他看到,曾经一片大好的局面,被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幅凄惨的模样。 或许就这样沉沦下去,直至死亡的那一天也不错…… 万景浩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便再次放空了思想,变成了一具空洞的尸体。 相隔几个时辰。 石门破天荒地再次打开。 一老一少两人走入了密室,在他们身后还有两名长生奴抬着一个被装在布袋中的人。 万景浩没有去看,也没有去思考,他已经完全放空了自己。 “万景浩,好狗,许久不见,你可是让我想念得紧。”
一道熟悉且恶心的声音响起。 万景浩眼睛微动,终于抬头看向来人。 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得意的牛登文,以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着胡子的牛坤元。 “是他们啊,满门忠烈的牛家父子……” 万景浩脑海闪过这个念头,再度低下了脑袋。 之后他只听到这两人在他身边唧唧歪歪半天,甚至不断地用刑具对他施虐,强迫他抬头。 但他都没有任何感觉,也想不起他们说了什么。 “爹,这人是不是废了?”
牛登文见各种能将七尺大汉弄得嚎啕大哭的刑具,都无法让万景浩变一下脸色,顿感无趣地看向自己父亲。 牛坤元摸了摸胡子,沉稳说道:“这是早有预料的事,不然大将军也不会让我们来尝试,这样,你去把布袋拉开。”
多赤儿打开布袋口,看着里面沉睡的虚弱老者,当即对着他的肚子飞起一脚。 感觉到痛苦的老者,发出了吃痛的叫喊。 “嗯?”
万景浩瞬间抬起头,发现布袋中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恩师司老。 司老似乎已经受过了不少折磨。 皮肤黯淡无光,几乎贴在了骨头上,睁开的双眼中竟是两个可怖的黑洞。 “夫......” 万景浩张口想要叫夫子,但最后还是没有叫出声,只是看向面前的牛家父子,艰难的张开口:“你们想做什么?”
见他终于有反应,牛坤元笑吟吟道:“把你不死和控制死人的秘密告诉我们,不然我敢保证你的夫子会很惨,比你还要惨。”
牛登文也在旁边补充道:“这老东西可不像你,一不小心就能弄死,你若是说得晚了,可就怨不得我们了。”
“好,我说。”
万景浩没有犹豫。 牛坤元闻言,面色一喜:“快说,说出来我们就放了你师父,还会大鱼大肉地伺候他。”
站立在密室左右角落的两名长生奴,悄悄地对视了一眼,目光悄然从刘家父子的脖子与后心处扫过。 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是他们的主人多赤儿告诉他们的,只要万景浩说出的秘密不是太离谱,或者一看就知是假,那么这对父子就会立马被他们处死。 万景浩直截了当地说道:“很简单,死一次就行。”
“好狗,你把我们当猴耍是不是?”
牛登文抽出手中带刺的长鞭,在万景浩胸前打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万景浩脸色不变:“当初,我不就死在了你眼前?”
“好像还真是这样,莫非真要死上一次?”
听到这句话,牛登文微微一愣,心中有些意动。 “别听他胡说,这天底下死的人多得是,怎就他一个拥有这种不死能力?”
牛坤元训斥了儿子一声,接着又对万景浩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实话,那就怪不得我对你夫子动手了。”
兹~ 他从一旁的火炉中,拿出一个被烧得通红的烙铁,慢悠悠地走向司老。 万景浩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想要冲上去解救司老,但无奈身体被牢牢困在刑具上,只好出声道:“你杀了他也没用,不死能力怎么出现的我也不明白,否则你觉得我会在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不将方法传送给几个志同道合者,硬是等着被你们捉到吗?”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我不信。”
牛坤元阴冷一笑,烙铁贴在了司老的左大腿上。 司老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脸色白得看不出人色,细密的汗水从皮肤中冒出。 “啊——” 万景浩双眼通红,发出犹如野兽的咆哮声,身体不断挣扎。 牛坤元将烙铁拿开,阴笑道:“说吧,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立刻给你夫子找来最好的医师。”
“还是爹爹厉害。”
牛登文见到万景浩痛苦的样子,越发感觉今天这一趟是来对了。 他可没忘记,之前在雪城自家府邸中的遭遇。 虽然万景浩没有承认,但定然是他所为。 差点将自己杀死,不可饶恕,不让其体验到真正的绝望和痛苦,自己可不会善罢甘休。 “不要管我,景浩,不要管我……” 这时候,自来到这里就没有说过话的司老,用尽全力吐出了虚弱无力的声音。 “老东西,我叫你不要管!”
牛坤元脸色一黑,再次用烙铁狠狠贴在司老大腿上。 望着惨叫声逐渐减弱的司老,万景浩发出了悔恨而又没有意义的咆哮声。 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的废物,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让开!”
忽然,一道冰冷而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