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怎的如此自轻自贱,往日的气派都哪去啦?”
瓜尔佳氏假情假意地冷笑道:“你可是官宦人家的秀女出生,若不是被人算计,哀家今日或许还该叫你一声妹妹。”
“奴才荒愧,奴才不敢存此妄想。”
夏依突然觉得有股强烈的不祥感袭上心头。“其实惠妃原只想留你几年,就会帮你物色个夫婿嫁出去,偏后来出岔子就耽搁了。”
瓜尔佳氏起身,竟伸手亲自扶起夏依,眼中掠过一丝阴鸷,说道:“那些年你跟在惠妃身边真是尽心尽力,所以哀家决定,替惠妃给你按排个好前程,将你许配给广储司副统管太监康德安,为对食夫妻。”
闻此言,夏依如遭雷殛,眼前一黑,顿时昏死了过去。不知昏睡了多久,夏依清醒时已在自己房间。夜静阑珊,窗户上树影绰绰,屋内漆黑一片,连半点烛光都没有。呆呆地盯着窗影,魂不附体地坐了半晌,回想瓜尔佳氏的那番话,再也憋不住眼泪,哭倒在炕上。她从小要强,偏生母性格懦弱,又只是个不得宠的妾室,幼时在府中常常被其他几房欺负;十五岁入宫选秀,她自负模样过人又能歌善舞,想着就算不能为嫔为妃,至少也会被指婚给皇室宗亲,可结果却是被撂了牌子;惠妃见她心高气傲,不愿嫁到普通人家,便说留她在宫里几年,也好帮她在朝中物色个不错夫婿,可那几年九龙夺嫡愈演愈烈,进而引发了后宫的暗战,惠妃因受儿子胤褆牵连,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理会她的婚事。在宫里十来年,熬光了所有的青春年华,输掉了一个女人最好的资本,一次次的惊魂梦让她渐渐接受了现实,想着日后离宫只要能找个对她好的,就算是续弦,也心满意足。可老天爷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下嫁给太监于她而言已是奇耻大辱,何况这康德安还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听闻,他曾在宫外购置了房产,虽不能御女,仍从八大胡同买了个小唱为妾,可还不到一年,那丫头就被活活摧残死了。对食夫妻,若好,是可相互扶持的依靠;若不好,就成太监发泄变态心理的牺牲品。夏依一夜未眠,最后想到的只有永和宫掌事宫女谷儿,虽然两人有些旧怨,但那是唯一生机。因为太妃并没有实权,就是有心要安排对食,也要请当朝的皇后懿旨,若能在此之前求得皇太后作保,或许可逃过一劫。天一亮,夏依就冒险独自往永和宫而去。见到谷儿时,她丢掉所有尊严和傲气,扑通一声跪在谷儿面前,诚心诚意的磕头道歉,又说明来意,并恳求谷儿为她在皇太后跟前讨个恩典。谷儿虽没有即可应下,但见其可怜,就许诺会尽力相帮。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夏依始终没有等到谷儿的答复,直到谷儿离宫的那日,康德安又一次直接闯入她的房间,她仅剩的一丝希望终于随之幻灭。“看看?”
打开手中的黑漆盒,里面装着一柄竹丝嵌玉荷花鸳鸯如意,康德安得意笑道:“这可是赫哲?谷儿赠与你我的新婚贺礼。”
“怎么会这样。”
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不敢相信听到这一切,夏依只是喃喃地念道:“她答应过会帮我的,她答应过的……”“如今有年贵妃出面,皇上为她指婚,今日出了这宫门,明儿就是都尉夫人,你还指望她会沾你这趟浑水。”
康德安掐着夏依的脖子,强制抬起那张早已满面泪痕的娇颜,恣睢无忌地威胁道:“以前是有惠妃给你撑腰,我也就忍让你几份,可如今和贵太妃已经将你赐了给我,宫里的日子漫长,我会好好对你的。”
万念俱灰之下,夏依不顾宫中规矩,发疯似的冲出了宁寿宫,抱着必死的念头朝神武门跑去,可还没出东筒子夹道,就被几个小太监抓住,拖去了慎行司受罚。四十鞭子下去,让她的背部被抽得鲜血淋淋,若非有康德安的面子在,恐怕是要按老规矩,打死不论了。就在夏依奄奄一息之时,她嘴里还狠狠地低喃着:“赫哲?谷儿,我用灵魂诅咒你,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最终她还是成了康德安的对食,从那以后就再无安宁日子。白天要应付和贵太妃的各种刁难,入夜更要承受康德安的百般摧残,常常被弄得遍体鳞伤。棍棒打的、烛油烫的、锥子戳的、绣针扎的……满身瘀紫红肿,就只剩一张脸和一双手完好。日子一久,她的个性也渐渐变得阴沉古怪,不再亲近任何人。……念及唏嘘旧事,银杏的脚步也迟慢了许多,刚弯进苍震门,就见两个小宫女急急忙忙地向她走来。“银杏姑姑,熹妃娘娘见你还没回来,便急着打发我们来寻你。刚刚内务府打点葬仪的公公来了,像是又说那边宫里的事,娘娘这会儿脸色很是不好,怕是正犯愁着该怎么处理呢。”
银杏瞪了说话的小宫女一眼,斥道:“我说过多少次,奴才要有奴才本分,不要妄自揣度主子的心思,想抓乖卖俏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别没讨着好反倒丢了性命。”
“奴才知错,下次再不敢犯,姑姑就绕我这次吧。”
银杏摇了摇头,也无心惩罚她们,只要这些小丫头不闯祸连累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说话间已进了景仁门,见内务府的人一脸无奈从正殿出来,想是那边宫里的事又没议出结果。银杏忍不住在心中一叹:这宫里啊,活着的受罪,死了的也难以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