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媞心中一震,神情也陡然惊变。她预谋之事,只有银杏知道,按理说那丫头不会出卖她,可曼君若不是洞悉一切,是绝不会有此一言的。“妹妹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微弱的声音中夹杂着轻颤。“皇上最讨厌怪力乱神之说,对什么道家丹药更是反感,妹妹怎么敢私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曼君倏然打断毓媞的话,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眸清澄与其对视,明知故问道:“你为什么要派人去白云观寻找贾士芳的徒弟,被明正典刑的妖道,但凡和他沾亲带故的,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却那么有心思的去找?”
“齐妃姐姐是听哪个糊涂人传的话,妹妹绝对没有做这样的事。”
毓媞佯装镇定地辩解。曼君冷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你以为当年是谁举荐的贾士芳?”
“难道是姐姐所为?”
毓媞难以置信地望着曼君,凝住呼吸,等待回答。“你的人不过是打探到贾士芳有个情同父子的徒弟,其实那是他的私生子。日前有话传进来,说宫里有人去白云观打听贾道人的徒弟,又问会不会炼制长生仙丹,并安排其入宫打醮。”
曼君坐到炕上,为自己斟了杯热茶,才冷笑着缓缓说道:“贾士芳与我是同乡,当年我父亲为知府时,帮他解决了好几桩案子。他并非什么正经的修道之士,而是最擅长巫蛊邪术,懂得如何以魇魅法操控人心。”
毓媞的心愈发沉乱,她以为已经手眼通天,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情是她无法掌控的,这宫里真真是卧虎藏龙。心中已慌,竟不自觉地问道:“可那时娘娘早已闭门清修了。”
“当朝直隶总督李卫乃我表弟,是我母亲将他抚养成人,当年买官的钱还是我父亲资助,所以我有任何事情交代,他都会尽量办到。”
曼君脸上浮现出如鬼魅般的笑,眼眸低敛凄然地说道:“你现在才想到要做的事情,我三年前就已经付诸于行动了。”
三年前雍正帝患病,虽在暗中吩咐了后事,却也屡发密谕给亲信大臣,命其寻访民间神医,曼君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指使表弟举荐了贾士芳。不过,那时的她对雍正帝还剩些许情份,所以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毓媞觉得全身发凉,却又觉得荒唐好笑,雍正帝高高在上,可身边的女人都想他死,且心思一个比一个狠,手段一招比一招毒。看着毓媞纠结的模样,曼君嘴角微微勾起,冷笑着问道:“怎样?愿不愿意与我合作,一个准话吧。”
毓媞紧抿着嘴唇,终于在一声长叹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换上一脸柔顺的笑意,说道:“妹妹定当心念圣体安康,早日炼出仙丹进献皇上。”
她们各有各的恨,且都不是什么双手干净之辈,因利而聚,倒也理所当然。闻言,曼君满意一笑。“姐姐心思细腻,胜过妹妹千倍。”
两人结成联盟,自然就要有礼物送上,毓媞淡笑着问道:“妹妹听闻高贵人的婢女梅香很是不稳,嘴上不干净,非但不知道规劝主子,还以下犯上,多次言语冒犯姐姐,不知道姐姐想怎么处置?”
“不是有慎刑司吗?”
曼君悠闲的品着茶,淡然地说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是。”
毓媞点了点头。此时贴身婢女翠缕进来,看样子是有话要回,但碍于毓媞在,才不敢进前。曼君领会其意,和毓媞叙了几句闲话,便说道:“那妹妹先回去吧,别让皇上知道我们有过多联系,有事情我会让翠缕去传话。至于钟粹宫这边,一切问题有我担待,不过你自己的景仁宫恐怕要多留心了,胤禛的手段你也该见识过。”
“多谢姐姐提点眷顾,那妹妹就先告辞了。”
毓媞恭敬的行礼后,才缓缓离去。“对了。”
门已开启,曼君又补上了一句:“贾士芳的徒弟你最好不要去见,一切由我来安排。”
“好。”
一时间,太多思绪复杂得交织在毓媞心中,她摸不透曼君,只能静观其变。待毓媞走远后,翠缕才进前来,小声说道:“熹妃派了两个小太监,和一个宫女过来伺候高贵人。”
“不用理那些人。”
曼君了然一笑,知道毓媞并不放心她。借口伺候高贵人,其实是连同她一起监视了。“你先下去,本宫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翠缕额首离开。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随着殿门的关闭,室内再次变得阴冷寂静。走进暖阁中,东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墨竹图,那是弘时的作品。这个儿子向来孝顺,常常赠些亲笔书画给她解闷,这幅是他被削宗籍前的最后画作,上面别有深意的题字道:竹本无心,外生多少枝节。一句话,暗藏了弘时多少无奈与幽恨。而将这幅画挂在寝室内,就是为了紧记雍正帝的绝情,更要提醒自己不能再心软。爱与恨,其实只在一线之间。何况这五年间她静静想来,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爱过雍正帝,只是恪守妇德,敬爱夫君。在这两个字中,“敬”才是发自于内心的,“爱”不过是因为他的宠,而出现的虚有意识。曾经的繁华不过是一场梦,几度悲伤,几场落寞,才让她认清了自己。当虚幻的宠爱如烟云褪去后,她只剩下千疮百孔。望着那幅墨竹图,唇边浮现出凄然的浅笑,闪着泪光的双眸中盛满了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