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就说撷芳殿只住了一位太妃,用不到太多人伺候,便把之前内务府调来的奴才都潜了出去,只换了些老实本分的辛者库杂役打理正殿清洁。玹玗因为害怕不敢擅行,弘历则是因为忙碌,因此小院就一直空着。初一的大朝贺之后,还有宗亲宴;初二祭拜过财神,又要带着甯馨回娘家贺年;初三要顾忌毓媞的颜面,亲自去所谓的外祖家请安;初四还要应酬同辈兄弟,大家聚在一处听戏喝酒;初五是破日,诸事不宜,女眷更不能出门,被众妻妾缠着,他也不得分身。到了初六开朝,雍正帝经过多年权衡,终于放弃了原来消极的教育政策,同意在各省设立书院,此事又交给弘历与鄂尔泰共同办理。一直忙碌到元宵将近,才算是空闲了些。正月十四的夜里,弘历从文渊阁出来,竟不是直接回重华宫,而是往撷芳殿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想去那个院子小坐一会儿。而且今日,他心中更有个大胆的想法。刚到小院门外,只听清澈明亮的琵琶曲由内传出,那音色真如白居易的词,大珠小珠落玉盘。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两相依,烛光旖旎满西楼。浮生梦,祈天意,泪满珠帘黄花瘦。画扇残香解星语,为谁凋零为谁愁。……那不带一丝俗世烟火的甜美嗓音,就像浅浅清溪,蜿蜒潺潺。纯熟的琴技如春雨轻点小禾,只是曲调和唱词哀怨了些。听这样的曲子,换谁都不忍进前打断。站在书斋外,望着天幕上的那轮渐盈月,弘历在心中叹道:好个玹玗丫头,可惜被锁在这深宫里,怕只能如卓文君一般,空唱《白头吟》了。曲到半阙戛然而止,弘历这才推门进去,问道:“后半段呢,这曲子中的故事还没完吧?”
“爷?”
玹玗惊讶地望着他,显然没想到他会在今夜出现,将琵琶放到一边,摇头笑道:“我没听过额娘弹下半阙,哪里知道后面会怎样。”
曲子是谷儿所编,唱词是改于南宋女词人朱淑真的《生查子?元夕》。原词中有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直被认为是女子不守妇道,有心邀人私奔的荒唐之语。可这样的事情谷儿当年确实有想过,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谁知道前路命运如何,在她入宫前的那年元宵夜,差点就和海殷亡命天涯去了。这是怎样的故事,谷儿从未细讲过,只是一次玩笑中不留神说了几句。而玹玗第一次听到这曲子,是去年的元宵节,似乎谷儿已经感觉到山雨欲来,才会情不自禁的在花灯之夜弹奏了这一悲曲。“赫哲姑姑总喜欢这些幽怨断肠的诗词,因此也把你教得惆怅满腹。”
弘历摇头叹道:“女子有才情固然是好,但太过伤怀就不可爱了。”
“爷觉得这些词不好吗?”
玹玗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过是想让她开怀些。“也不是。”
弘历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词,上面誊抄的全是历代才女的佳作。“像汉代才女卓文君,唐宫中上官婉儿,后蜀花蕊夫人,秦淮绝艳柳如是,她们都有让人赞赏之极的才学,这些作品就算百代千世后,都依旧能让人惊叹。”
“可如果不是经历太多伤春悲秋,又如何会有触动情肠的千古绝唱。”
玹玗浅浅一笑,又幽声说道:“其实纵观这些才情绝艳的佳人,她们的诗词都是从清婉缠绵,渐渐到忧愁郁闷,若无生活的煎熬,谁又会无病呻吟呢?”
“那是她们没福气,如今有爷在,你还怕什么?”
看着她良久,弘历又转而笑道:“所以这些诗词你还是少读为妙,明日爷就让人清理了。”
玹玗深深点头,甜甜一笑,说道:“是,自从有了爷,就沾了福气,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可我就爱读这些怡情悦性的词句,女儿家又不能考状元,难道还让我读八股文章不成?”
“算了,说不过你,还是留给你吧。”
弘历这才发现,她虽弹唱了一曲幽怨琵琶,但脸上却透着喜气,整个人也比以前开怀了不少,于是问道:“可是有你额娘的消息了?”
“爷怎么知道的?”
玹玗诧异地望着他,从怀中掏出那个寿桃香包,只是内里已经没有香料。“爷你看,这是镇国将军夫人带给我的。”
既然弘历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母亲,想来也已经查清楚对方的身份,她就没有必要在隐瞒顾忌什么。弘历没答她的问题,只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个香包,撇着嘴说道:“这么劣质的针线,铁定不是赫哲姑姑做的,究竟有什么玄机,能让你这样高兴。”
玹玗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也不说破,还是让他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