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裕妃觉得有些应接不暇,才试探着往景仁宫来,有几件事想讨毓媞的主意,可是见其整日躺在床上,连说话都是气息幽微,也就没敢开口搅扰。这段时间雍正帝过来了两三次,每次带来的太医都是说,毓媞乃是气血两亏,病根是源于年轻时缺乏保养,近年来又操劳过度,所以郁结于胸损了心力,需要静心调养方能恢复,期间绝不可再劳心费神。雍正帝无奈,只能交代奴才们细心伺候服侍,又让毓媞好生修养,宫里的事情暂且别管。可暗地里又传召了银杏去,赞她往日在毓媞身边办事仔细,所以命她警醒着一些琐碎事,裕妃如果照顾不周全的,就由她和苏培盛协理着。“娘娘,莫常在又来请安,还送了些果脯,不过奴才照旧,只是接下东西,就请她回去了。”
银杏将篱萱送来的东西给毓媞过目,“莫常在说,这几样果脯是她自制的,酸甜开胃最适合病中食欲不佳的人,娘娘尝着要是喜欢,她下次再多做点来。”
毓媞舒展了一下身子,在雍正帝眼皮底下装病可真不容易,还好他这几日没再带着太医过来,不然装病恐怕就得成了真病了。这几日来,为了应付雍正帝,膳食清汤素菜也只是略动两筷子,实在饿就吃一小勺蜂蜜顶着。“倒也真是日久见人心,难为她还肯每日都来。”
毓媞嘴上虽然称赞,但对那些精致的果脯却没有半点兴趣。“这个也照旧处理了吧。”
“是。”
这所谓的照旧,就是把东西赏给那些景仁宫内的外人,既能让奴才们感恩,又不怕这些吃食中有什么手脚。“娘娘,皇上今天还赏了几棵上等人参,听说是盛京将军昨日新贡上的,皇上只看了一眼,就让苏公公送过来了。”
“既是这样,那就先存到库房去。”
雍正帝送过来的东西,就是灵山仙药她也不会吃,但面子上总要应付过去。毓媞浅笑着心生一计道:“过些日子把这几颗人参都送去暮云斋,敏芝身体弱,一直都在进补,不如都赏给她吧。”
银杏微微点了点头,主子的命令她会照办,却也觉得心寒。毓媞担心食物被人动手脚,赏赐给奴才们也就算了,毕竟宫中奴才都命贱,最大的作用就是替主子挡灾。可是,御赐的人参虽不好处理,但放在库房里不用,也就是了。如今却想着送给自己的儿媳,就算敏芝不讨人喜欢,可这么做也太心狠了些,如果人参真有问题,那敏芝可真是够冤枉的。“娘娘,奴才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银杏犹豫了片刻,还是试探着问。“你有什么想法,大可对本宫直言。”
毓媞斜靠在炕上,翻看着从内务府调来的记档。“奴才想着,不如把人参送去圆明园吧。”
银杏毕竟还是心软,虽然不喜欢敏芝总在奴才跟前作威作福的样子,却也觉得她可怜,更觉得那至少是份真性情。毓媞眼睛一亮,猛地抬头望向银杏,思踱之后甚觉满意,便笑着赞道:“确实是个好主意,不管这人参是好是坏,送去给刘娮偌都是最妥当的。”
若这人参没被动过手脚,毓媞如此大度的举动,雍正帝就是知道了,也只能赞她有心,而挑不出错;若真是些有问题的,那就只能怪他自食其果,害人不成反伤了子嗣。银杏笑着出去,将果脯散给了奴才,遣人立刻把人参送去圆明园,然后去小厨房准备了一些精致小菜,和几样可口细粥,又吩咐小丫头看着火,炉子上正炖着红枣山药汤。“奴才看娘娘这两天神色不大好,可是真病了?”
银杏趁热端了细粥进内室,见毓媞眉头紧蹙,便忍不住劝道:“奴才炖了补脾益气的红枣山药汤,娘娘好歹吃些,想来皇上这几天也没空过来,还得帮裕妃娘娘补漏呢。”
“让你好好的没事,在屋子里躺上三两日,你也浑身酸痛。”
毓媞坐直身子,挑了两样酸甜的小菜和一碗香菇玉米鸡汁粥,其余的就赏给银杏了,并吩咐道:“一个人吃饭也太寡淡些,你坐下陪本宫吃,顺便把这两天裕妃闹出的新鲜事说给我听听,全当是个逗趣的乐子。”
银杏谢了恩,却执意不肯上炕,转身从外屋取来一张矮几和一个脚踏,就设在炕下,才又笑道:“娘娘真是心疼奴才的话,就还让奴才坐在下面,安心吃几口吧。”
宫中规矩,主子和奴才的确不能同桌用饭,毓媞只是淡淡一笑,也就由着银杏了。说起这两日宫中发生的事情,银杏入宫当差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那样好笑的。日前,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都送来了今春新的贡缎,除了御用的之外,其余的全放在内务府,交由裕妃分配。按理说,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事,都有旧例可循,只需按照各宫妃嫔的品级一一送去既可。不过今年倒好玩,裕妃又是个没眼力见的,分配给娮偌的东西居然还是按照贵人位分在处理,这就已经惹得雍正帝心中不快。自己先去内务府挑了好的衣料,却还扣下了钟粹宫齐妃的份额,说是齐妃静心修佛多年,不喜这些浮华锦缎,只让内务府送去纱、绫和麻料。雍正帝可是亲自交代过内务府,不可以短缺钟粹宫的用度,所以裕妃才发了话,转过身子内务府总管年希尧就把事情奏到雍正帝跟前。惹得龙颜大怒不说,还下了明旨,以后六宫诸事都要裕妃和宝亲王福晋共同裁处。偏偏一事未了,又生出事端。皮库乃是设在顺贞门之外,所以在那边当差的奴才就少些警醒,夜里偷着吃酒赌钱也是常有的事情。以前六宫由毓媞主事,奴才们知其威严,还多少会惧怕些。如今换成了裕妃这个没牙的老虎,入夜后那边赌钱的事情就越发猖狂了。且皮库靠着城隍庙,昨晚有奴才喝醉了酒,误闯庙中弄翻了灯油,惹得半夜失火,还好角楼上的侍卫发现了,这才及时控制了火势,没有殃及到皮库。不想那带头赌钱的皮库管事,是裕妃的远亲,私心之下又耐不住求情,处理起来自然有所偏颇。设赌局的没事,只抓了几个聚赌的打板子,奴才们心中不服,表面上是不敢闹,暗地里到处托关系,事情也就传到了雍正帝的耳中。“所以,今早苏公公叫了奴才去养心殿,皇上吩咐以后宫中奴才们的琐碎事情,都由我和他照看着。”
银杏详细讲了两件事,又笑道:“娘娘,皇上这不是摆明了打裕妃娘娘的脸吗?”
“这能怨得了谁,不是瑚琏之器,就别把自己往那尊贵的地方摆。”
才短短三日,就闹出这么多事情,偏偏后宫无人,往下数,嫔位上是一个都没有,贵人位分上又都太小,唯一有个刘娮偌好些,可赶上有孕在身,就算不去圆明园养胎,雍正帝也断然不会让其劳心。“我说呢,皇上怎么都亲自给你指派差事了。不过你也留个心,凡事都让苏培盛去做决定,你只用提议就好。”
“娘娘真当奴才傻吗?”
见毓媞饭罢,银杏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召唤小丫头进来把炕桌撤出去,一边伺候毓媞漱口,一边又说道:“跟着娘娘这么多年,就算是迟钝不伶俐,也知道什么叫枪打出头鸟,别逞能不行反惹祸端。若只自己倒霉也是活该的,万一牵连到娘娘可如何是好。所以奴才在苏公公面前说了,自己不尚才德,恐会误事逞纵了有错之人,凡事有要惩处的,就都由苏公公裁夺。”
“你真是个会躲事的,皇上抬举你管事,你竟然偷懒拣软。”
毓媞嘴上虽然是在笑骂,心中却为银杏知分寸而感到满意,孰不知宫中奴才有多少人想争这样的面子,银杏却知道不逞强。“你到炕上来替我捏捏腿脚,若不是佯装有病在身,这几日也该亲自去景山,在慕枫灵前上柱香才是。”
“娘娘,高常在的彩棺没有停放在景山。”
这件事原本毓媞已经安排好了,慕枫的彩棺在钟粹宫暂放三日后,就该移到殡宫去,按照之前锦云的例子,也暂定永思殿为殡宫。“裕妃娘娘说,高常在位分不高,所以把殡宫改到哭村去了。”
“她真够荒唐的。”
那哭村乃是明朝时埋葬宫女的地方,慕枫的位分虽不高,母家的权势也不大,但几个兄长都武将驻守新疆,“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笼络边疆将士的心还来不及呢,裕妃怎敢如此处理。”
“可不是吗,活人的事情有半点差错还好,这死人的事情可是做给大家看的。”
银杏拿起一旁内务府的记档,翻找给毓媞看,“高常在殁了,该安抚发放给她母家的东西,竟只有内务府规例中的这几样,宫里也没有额外放赏。”
“慕枫那孩子本宫是真心喜欢,她的嘴虽不好,但心思简单,性格直爽,也不懂什么阴谋算计,遇事直来直去很是可爱。”
当年还是她亲点慕枫留在御前伺候,“听说她是家中的幼女,很受父母、兄长的宠爱,可惜成了替死鬼。”
“奴才也知道娘娘偏疼高常在,早预备几匹缎子,和二百两银子,想着等问准了娘娘,就让人往高常在母家送去。”
银杏下炕,拿来清单给毓媞过目。“这也就够了。”
毓媞又让银杏取来之前抄好的经文,吩咐人带去哭村殡宫化给慕枫,又问道:“高常在当年带入宫的旧物是如何安排的?”
银杏向外张望了一下,才走到毓媞身边小声说道:“那些东西,齐妃娘娘早已经打点好了,暗中让内务府的人送回高常在的娘家,就说是宫中恩典,让高常在的老母亲也多个念想。齐妃娘娘还授意内务府,让伺候高常在的宫婢梅香,以义女的身份去哭村摔丧驾灵。”
“果然啊,还是她的心思深重。”
毓媞这才是真正见识到曼君揣摩圣意的本事,难怪多年来她一直是雍正帝的解语花。“这事皇上知道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
银杏摇了摇头。“那还不快让人把事情传开了。”
毓媞细细教了银杏话该怎么说,又问道:“知道让谁去传吗?”
银杏意会的一笑,这才转身出去。裕妃把后宫闹得人仰马翻,而毓媞又病着要修养,齐妃自我幽禁多年却还能事事周全。这个台阶她们已经铺好,接着就看曼君和雍正帝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