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图画,位于九州清晏后湖东岸。该处的主体建筑是一方楼,北面是朗吟楼、竹薖楼、五福堂、竹深荷静,西面为观景游幸的静知春事佳,东边是仿江南的苏堤春晓。此景的花草树木相互配搭,并不大单调,院内有翠竹千万竿,屋前双桐相映,水边绿柳成荫,池中荷莲争艳,又有一株与圆明园同庚的玉兰树。雍正帝登基后,将此景赐给熹妃毓媞为避暑之所。因为毓媞甚为喜欢那一池荷花清香,所以弃主楼而改居北面的朗吟阁,涴秀则住在竹薖楼,这两处临湖而建,登高可赏西山群岚蜿蜒如黛,望远能观玉峰塔影旎曛峙玉,低头就享万倾荷塘涵虚潋滟。三更过半,已到了七月十二,传说中的冥狱开门日,民间在从今日起就要开始准备祭祖的事宜。再过三天就是中元节,宫中也要大办道场,举行祈福法会,并圆明园各处湖泊河流点放荷花灯,普渡水中冤鬼和飘荡无依的孤魂。映水之月微微盈动,四下安静寂寥,只有更鼓声随风传来。毓媞站在三楼的碉栏旁,身后的脚步声让她稍稍侧目,悬心等待了整夜,答案总算来了。“情况如何?”
虽然楼中并无外人,毓媞仍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可能是夜太静,所以心中才会隐有惧慴。“那解药还真神,谦嫔娘娘午后服下,现在中毒的情况已经减退不少。”
银杏轻声回答。当初对谦嫔,她们也没想过要下毒,可那寇御医的医术精湛,毓媞让杨宇轩看过所开的方子,确实都是补血益气的好药,并推断此方三日就可见效。担心娮婼身体太快恢复,会影响他们的计划,所以暗中买通了杏花春馆负责熬药的小太监,让他每隔三日在汤药中加入些鲩鱼胆汁。娮婼产后气血两亏,食欲不振,御医建议用鲩鱼熬汤,鱼肉鲜嫩不腻,鱼汤滋补开胃。所以杏花春馆那边每天都会剖鱼,鱼胆便是轻易可得,且此毒性之强不逊于砒霜,又难以被人察觉,银器也测试不出来。只要用量得当,又配搭着娮婼所服的正常汤药,只会出现厌食发热,和神志模糊之类的症状。可时日一久,便会心律失常,五脏受损,并危及性命。“唉,我怎么都没料到,这次裕妃会如此谨慎,居然亲身试药,还把时间拖了这么久。”
抬眼望着将满之月,毓媞总算松了口气。这一步走得太险,如果娮婼在服解药之前就死了,那最多是浪费了一次机会。但若是中毒太深,解药不起效用,他们这段时间的苦心就白费了,且整个计划都会功亏一篑。“是呢,谁也想不大,裕妃娘娘突然仔细起来。”
扶毓媞到一旁坐下,银杏又奉上已放置温热的参茶,才笑道:“还好莫常在主动请缨去杏花春馆照顾,她是个细心的人,怕事情被察觉,早在十多天前就停了下毒,满算起来谦嫔娘娘也没喝多少次有毒的汤药。”
近几日银杏也是心力交瘁,一边要监视着杏花春馆的动静,另一边又要想法子不着痕迹的催促裕妃。“那个负责汤药的太监怎么处理的?”
现在很多事情已经不需要毓媞吩咐,银杏自己就会揣度着办,虽知其谨慎,但心中仍会担忧。“按照老规矩,赏了一笔银子,打发到庄屯去了。”
银杏迟疑了片刻,又问道:“是否要解决掉?”
多年来,毓媞对用过的人都会灭口,因为死人才是最安全的,而且还是死的无影无踪,就有人怀疑想追查,也无从的下手,只能成为不解悬案。对银杏而言,毓媞的心思就是无底深渊,永远也猜不透。主仆涕泪深谈,乃是宫中笼络人心的老把戏,毓媞有所筹谋,银杏也有打算。所以时至今日,表面看似情同姐妹,心里都是半真半假。“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小心谨慎。”
毓媞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脸色微冷道:“你去打听一下那个小太监还有什么家人,妥当的安置,要花多少银子你看着办就好,不用再来问我了。”
“是,我会办好的。”
银杏心中一沉,果然又是同样的结果。“还有一个人的事情,我想问问娘娘的意思,看看她的前路该怎么安排。”
“你说的这个人,是裕妃身边的巧玉吧。”
毓媞斜睨着银杏,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意思。“巧玉是你调教出来的人,你们也算有师徒之义,这些年她也尽心尽力的做了不少事情,那你是怎么想的?”
“银杏不敢擅有想法,还请娘娘示下。”
银杏恭敬的低下头,当然希望巧玉能安稳离宫,也就让她对毓媞多几分信任。“她以前知道多少事情?”
毓媞淡淡的问。“宫中奴才都清楚,只管拿了银子办事,个中因由是知道越少越安全。”
其实这种事情,不用银杏回答,毓媞也该清楚。“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她从也来不问。”
“那这次呢?”
以前毓媞只是要知道裕妃的消息而已,就算要给裕妃任何甜头,也是当面亲教。而此次却在暗中摆布,那个巧玉是个精明的人,难保不会心生怀疑。“我是说,她可有有疑心,我们为什么送给裕妃如此大礼?”
“有,还问过。”
银杏直言相告,这并非是她对毓媞的忠心,也不是对巧玉的无情,只是同舟共济,一旦翻船她就是首当其冲的遭殃,所以为自身考虑,此事她不能隐瞒。“不过我编了一个理由,把她应付过去了。”
她又将在梧桐深林中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对毓媞讲述了一遍,语速刻意放慢了不少,只为观察毓媞的神情。“借口找的不错,但她未必就会真信。”
毓媞点了点头,也不表态,而是模棱两可地说道:“她才十六,若按规矩还有九年呢,你且先观察着,遇到恰当的时机,提前放她出去也并非不可。”
“这就已经是娘娘对她的恩典了。”
银杏脸上挂着笑,话也说得乖巧,只是眸底黯淡了几分,心中喟然长叹。好一个恰当时机,只怕又会成为老规矩,看来她想顺利离开皇宫,还是得靠自己筹谋。“银杏!”
突然,一个轻柔却急促的声音自楼下传来。扶着栏杆寻声望去,就见曼君的贴身侍婢翠缕在楼下叩门。“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银杏忙下去为其开门,齐妃居住的牡丹亭就在南面,虽然与她们相邻往来方便,可这个时辰匆匆而至,应该是发生了大事。闪身进入楼内,翠缕语气慌忙地问道:“熹妃娘娘呢?”
银杏只是侧目楼梯,翠缕已经迫不及待地往上跑去,却因为太匆忙没留意脚下,反而跌落了好几阶。“当心点,这究竟是怎么了?”
还好银杏反应快,伸手扶住了。“天塌地陷的事。”
翠缕忍着膝盖的剧痛,咬着牙继续往楼上冲。还好毓媞听到动静不对,已经从楼上缓缓下来,见翠缕因疼痛而紧蹙眉头,于是关心地问道:“可有摔伤?”
“奴才没事,谢熹妃娘娘关心。”
翠缕摇了摇头,焦急地说道:“熹妃娘娘,咱们娘娘说了,让你赶紧寻几个信得过的妥当人,把天然图画的所有房屋都细查一遍,任何角落都别放过,还要赶在天亮之前。”
毓媞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没有追问详情,而是当机立断让银杏去安排人手,自己又转身回房间,查看了几个私用且有上锁的箱子,并没发现有多什么、少什么。“你先喝口茶,平了气息,再慢慢告诉本宫,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银杏忙着检查各处,毓媞就亲自斟了杯茶递给茶翠缕。翠缕也是急昏头,连谢恩都忘了,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才缓缓道来。因为弘曕是曼君亲手接生,所以对这孩子特别有感情,昨日是他的满月宴,曼君细看了他许久,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又有些熟悉,所以整晚都在思考此事。刚刚曼君突然从梦中惊醒,起身后立刻安排人手,检查牡丹亭各处,又吩咐翠缕过来通知毓媞,并千叮万嘱,一定要赶在天亮前检查完毕。若有事,就赶紧想法应对;若无事,还得要小心门户,留心前来的陌生面孔。“那你们娘娘可还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毓媞心中一惊,曼君向来稳重,不会突然方寸大乱。翠缕想了想,点头道:“有的,我听娘娘喃喃念着,说小阿哥的情况很像当年的福宜公子,又说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动手脚,想要借害死小阿哥,以达到其他目的。”
闻言,毓媞一脸震惊。旧日在雍亲王府邸,因为她不得宠,也就极少外出走动,所以对府中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但是福宜出生时的情况,她还是有些印象。福宜是敦肃皇贵妃年晨所生的长子,情况确实和弘曕很像,出生时都哭声如洪钟,是个很健康很精神的孩子,但短短七个月,福宜就夭折了。据说是日渐衰弱,就连宫中御医也查不出缘故,死的时候已瘦的不成样子。“娘娘,奴才和于公公有发现。”
银杏匆匆跑上二楼,将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瓶递上,气喘吁吁地说道:“这东西奴才和于公公都没有见过,应该不是娘娘所有吧。”
毓媞打开一瞧,里面只剩一颗下拇指大小的药丸,“这是在哪发现的?”
“主楼,娘娘的房间里,就放在枕头下。”
因听到翠缕说要小心门户,银杏便想着外人或许不清楚毓媞的习惯,所以先带着人去了一方楼。“那就应该不是我们宫中的人,否则就不会把这东西放在那边。”
毓媞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吩咐道:“银杏,你去把杨太医找来,这东西得让他看看,不过深夜传太医会引人疑心,等到日出时在带他进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本宫夜梦心悸,让他早些来请平安脉的。翠缕你就趁着夜色先回去,替本宫谢谢你们娘娘,并让她放心,既然东西已经找到了,接下来本宫自会小心应对。”
看着那颗褐色的药丸,毓媞也不知道它是何药性,且这种东西孩子怎么肯吃,再说弘曕住在九州清晏,御前的太监、嬷嬷最是眼尖,若乳母擅自喂药,绝对会被发现。弘皙安排在宫中的人究竟是谁?又是以什么身份隐藏在后宫,是妃嫔、是太医、还是奴才?不过此人一定不简单,之前能将毒下到内御膳房,现在又能悄无声息的把东西放在她的宫院中。再想到,之前她的药也被动了手脚,是否也与此人有关?蓦然,毓媞想到,因为娮婼身体不好,所以弘曕的事情都由帮忙打点,这几天也有传那两个乳母过来问话,或许这药不是给孩子吃,而是让乳母服下,再通过哺乳将药性传给孩子。越想越是心惊,还好夏日天亮得特别早,四更时东方一出现红光。杨宇轩看过那药丸后,也证实了毓媞心中猜想。柔和的晨光下,毓媞唇边勾起一抹阴冷笑意,弘皙真以为拉她下水,就能断了弘历的前程,真是太天真了。既然躲不掉,那她就先发制人,倒要看看这帮牛鬼蛇神还能有多少花招。定要把这个人从暗处逼出来,否则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