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康熙朝开始,皇帝万寿节就围绕着八个字:普天同庆,天下大赦。每年万寿节都是举国欢庆,若逢旬诞辰则要大庆,尤其以逢周甲、古稀、耄耋之年,欢庆活动更为隆重热烈,全国各地耆老纷赴京城庆寿,銮殿上的恭贺戏曲,敬献寿礼和筵宴称觞等诸方面,都会比往年更盛。而京城之内处处张灯结彩,搭台建亭、树坊设棚,以求将全城装饰得金碧辉煌。流光溢彩中萦绕着笙萧鼓钹,京城的杂耍和百戏班都会搭台上演庆寿戏,处处都是歌舞升平的享乐场面。且万寿节期间,民间禁止屠宰,刑徒之罚也会暂缓,百姓一律不许穿素色服装,必须着装鲜艳喜庆。上到朝廷,下旨各地政府,前后数日不理关于刑事案件的政务。各地文武百官更要设置香案,朝京城方向行大礼,祝贺皇上万寿无疆。今年的万寿庆典设在圆明园,雍正帝在正大光明殿接受王公百官朝贺,及进献的贺礼。辰时起,皇族宗亲和文武百官,按制穿着盛装蟒袍或补服,所进献的寿礼也非常讲究,重点都在“精、珍、奇”三字上,传统寿礼比如金玉如意,翡翠宝石盆景,漆器画屏,或是织锦绣品;当然还有一些夕阳物件,如珐琅怀表、玳瑁手摇风扇、髹漆八音盒等。无论祝寿贺礼来自何处,从纹饰到造型设计上,都需突出祈福祝寿的寓意。献礼完毕后,雍正帝要宴请群臣,午时在瀛洲岛摆宴,未时方能开席,直至申时结束。金龙大宴异常丰盛,充满着浓郁的满族特色,共有热菜二十品,冷菜二十品,汤菜四品,小菜四品,鲜果四品,瓜果、蜜饯果二十八品,点心、糕、饼等面食二十九品,共计一百零九品。菜肴以鸡、鸭、鹅、猪、鹿、羊、野鸡、野猪为主,辅以木耳、燕窝、香蕈、蘑菇等。待雍正帝入座后,宴会才开始,分别上热菜、汤菜。膳后献奶茶,然后撤宴桌,接着摆酒膳,最后就是群臣同乐的庆寿戏。这些庆典妃嫔不能参加,遵守男女大防,女眷的午宴是由齐妃为首,率领后宫妃嫔及命妇于万方安和共宴,恭祝雍正帝万寿无疆。酉时文武百官及外戚命妇各自归家,皇帝与众妃之乐是在戌时,夜宴也设在瀛洲岛,菜品比午宴时约有减少,但流程不变。万方安和宴罢,讷尔布夫人借口说家中老母卧病,没有接受熹妃的挽留,带着荃蕙匆匆离去。说起攀附这门亲事,合府上下只有讷尔布夫人始终反对,所以之前毓媞想提前接荃蕙到圆明园小住,就被她以同样的理由婉拒。毕竟府中有病人,又说荃蕙孝顺日夜照顾在侧,怕身带病中晦气,不适合在御园久留。而今日,见过弘历的九房妻妾,讷尔布夫人就更为忧心,嫡福晋甯馨敛藏深沉,喜怒不行于色,脸上总挂着高贵典雅的浅笑,眸底却有让人读不懂的神秘;芝夫人和嫡福晋是本家,富察乃是女真族最古老的姓氏,从满清入关至今,诸多显赫人物均是出自该家族,敏芝虽然小性,却是长子之母,很受弘历宠爱;兰夫人举止娴雅,看起来不矫情造作,也许是奴才出身,极善察言观色,静默时则已,开口便是讨人喜欢的好话,深得熹妃信任。至于其他的六位侍妾,个个都出身不凡,论母家背景都不在讷尔布府之下,表面少言寡语,但各有心思,不过是忍于一时,冷眼看着三位最得宠的妻妾暗斗。荃蕙自幼就被娇惯着,诗词歌赋是读过不少,但性格直爽,能讨好长辈一时,却不知如该如何忍让男子,怎样与同辈姐妹和平相处。但讷尔布大人却一心想攀附这门亲事,偏偏荃蕙也满心想嫁给弘历,讷尔布夫人只好请来两位康熙朝的离宫婢女调教女儿,在规矩礼仪还未学好之前,绝不轻易留荃蕙在熹妃身边,以免失礼于人前。刚回到天然图画,儿媳不能参加夜宴,她们也不好打扰毓媞休息,但是心中都藏着话不吐不快,于是都聚在竹薖楼祸害涴秀,这里和朗吟阁相连,话音儿总会传过去。“夫人,那拉家的荃蕙格格长得还真是标致,又文静大方,果然是正房嫡出的大家闺秀。”
读懂主子那微微侧目的意思,说这番话时秋思没有压低声音,仿佛故意暗点硝烟。“放肆,荃蕙姑娘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佩兰眼底潜藏笑意,小啜了口热茶,又不温不火的补上一句,“你就算再笨,多少应该看明白了,日后那荃蕙姑娘也是你的主子。”
秋思额首柔声道:“是,奴才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出言无状。”
“既然知道身边奴才妄议主子,要喝止也早开口啊!”
敏芝冷声一哼,斜睨了佩兰一眼,讥笑道:“都是老把戏了,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别这么矫情借奴才之言。”
佩兰眸光低敛,自顾着静静品茶,全当没听见。甯馨则浅浅一笑,问道:“多个妹妹,以后大家更热闹些,难道不好吗?”
“恐怕那位荃蕙姑娘以后不是妹妹,论资排辈应该尊称姐姐吧。”
雅容瞥了一眼敏芝,这话中之意暗指两个侧福晋的名位。金佳·雅容内务府汉军包衣出身,父亲的驭马术天下无双,雍正帝特于五年前为其添加“上驷院卿”一职,秩正三品,主官上驷院,掌御马政令、供备皇帝及内廷用马诸事。同年,她奉雍正皇帝旨意嫁给弘历,家族脱离包衣,入满洲正黄旗改金佳氏。但是弘历并不宠她,算暮云斋中的隐形人,一年也不过两三次雨露恩泽。她是由雍正帝亲自指婚,原本应该与甯馨、敏芝为一党,但敏芝太过捻酸就像刺猬,甯馨又太有城府让人不敢轻易相信靠近,所以她选择中立,静观其变再谋后策。涴秀冷眼瞟过在场的所有侍妾,不算嫡福晋甯馨,侍妾当中富察·敏芝、金佳·雅容、苏雪翎、黄思莹、陈璐瑶是由皇帝指婚;而高佩兰、珂里叶特·初涵、索绰罗·芷蝶则是毓媞的苦心安排,按理说应是两边明争暗斗,结果都是聪明的观战人,到头来还是只有最初的那三个能折腾。以前涴秀还当佩兰是个极好的人,超然于那些女人的阴谋诡计之外,可这几个月有玹玗看似无心的提醒,才让她发现,原来佩兰比甯馨更加深沉,所以旧日对佩兰的好感也就渐渐淡了,更是愈发疏远。“我看格格都该烦死了。”
雁儿和玹玗躲在楼梯上,悄悄窥听着下面的议论,还不忘打趣道:“不过也奇怪,格格今天怎么会忍得住她们。”
“听说是四阿哥有东西带给格格,诸位夫人也好奇想看看,所以娘娘发话,格格也只能忍着。”
玹玗无力地一笑,摇头道:“今日是万寿节,格格就是有满腔火气,也得压着。”
弘历派人千里迢迢送回寿礼,也顺便带了些礼物给涴秀,不过万寿节出入御园的物品检查得更为仔细,所有箱笼都先放置二宫门外,由内务府的管事太监确认过,才敢送入御园。可是弘历送回的物件有专门吩咐,带给涴秀的那箱子必须由本人亲启,管事太监不敢得罪宝亲王,又不能破坏规矩怕担责任,于是请了李怀玉过去领取。这都是奴才的心思算计,不出事则是两边讨好,怎么说也卖了人情给宝亲王;万一出了什么事情,统统都推说是宝亲王的奴才以势压人。只是这李怀玉也过去太久了,一盏茶都喝完了,还没带着东西回来。两人正窃窃私语地嘀咕着,突然听到涴秀唤雁儿上点心,因怕玹玗再次成为她们暗斗的话题,故而回来后就让其躲在三楼,借口是帮格格整理功课。“格格,刚才糕点局送来些蜂糕,就搁在小厨房呢。”
雁儿福了福身,笑盈盈地问道:“不知格格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奴才这就去传人送来。”
“那你就看着什么好,多端几样过来。”
涴秀前一秒还笑意柔和,趁没人看着她时,却是一翻白眼,将雁儿拉到跟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什么都不要,你有空和玹玗躲在旁边看笑话,也不说帮我想想法子,把这群女人弄走。”
雁儿憋着笑额首退下,先是悄声回三楼告知玹玗,涴秀让她们设法送客,然后才往小厨房而去。刚出竹薖楼,远远望见有个小太监躲在回廊弯角处探头探脑,像是盯着这边的动静。“你守着这干什么,鬼鬼祟祟想监视谁呢!”
走近一瞧,雁儿立刻认出他是在五福堂当差的杂役,满眼怀疑地打量着,问道:“小华子,你不是跟着李公公取东西去了吗?”
“好姑娘,误会了。”
小华子赶紧作揖求饶,慌张地解释道:“都是李公公的意思,让小的过来瞧着,若是几位夫人走了,就去小厨房通知他。”
这话引起了雁儿的好奇,三两步的跑到小厨房,见那李怀玉倒是会享受,翘着二郎腿靠灶膛而坐,身侧的矮凳上烫着一壶酒,摆着两样糕点,还有花生、瓜子等干果。雁儿与他调侃了几句,才问他为何取到东西,却又不马上送过去,“格格都要被那几位夫人烦死了,你快把东西抬去,让她们看了也好离开。”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里面东西若能让嫡福晋她们瞧见,我早送去了。”
李怀玉指了指木箱上的花纹,每次箱盖上刻着芙蓉花,就说明内里的东西有一份是特别送给玹玗的。“原来如此。”
雁儿了然地点点头,笑道:“行了,那你就再等一会儿,格格已经发话,让我们想法子送客。”
竹薖楼内,玹玗在三楼转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玉爪将军身上。用万鹰之神送客,就算得罪了嫡福晋和所有夫人,也没人敢对将军怎样。守在楼梯上等雁儿回来,让她去送点心的时候,暗中告诉涴秀,只要把将军带下去,悄声下个指令,让将军看起来像是受惊而乱飞,那些满髻钗环的夫人,为了要保持形象,维护端庄的仪态,就是不下逐客令,也会争先恐后的逃走。此计果然相当奏效,雁儿奉命带着将军到二楼,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听惊叫连连。涴秀仿佛玩得兴起,指使着将军一会儿冲向左边,一会儿吓唬右边,最终惹得众位夫人髻松钗斜,狼狈不堪的逃走。那李怀玉也会掐时间,竹薖楼才清静片刻,他就带人抬着木箱上来。“又是芙蓉花箱子,难怪你要捣鬼。”
涴秀一眼就看到箱子上的花纹,对李怀玉笑道:“接着回小厨房享受去,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本格格让你盯着炉子炖佛跳墙呢。”
“王爷不在,我原本也没什么差事,只是福晋身边离不开人,还是回去的好。”
说这话时,李怀玉朝涴秀打了个眼色,又瞄了玹玗一眼,挂着满脸让人疑惑的笑转身离开。“这箱东西里面,有一份是给你的。”
涴秀拉过玹玗,笑着说:“还是你亲自打开看吧。”
“格格,我去守着,别让哪个没长眼的撞上来。”
雁儿笑着往楼下而去。“每次四哥送回来的东西,只要有你的份,就会在箱子上刻一朵芙蓉花。”
见玹玗一脸呆愣,涴秀催出地说道:“快打开看看,这次又是什么新奇东西。”
箱盖缓缓开启,除了一些小玩意,还有一卷系着芙蓉白玉坠的画卷。玹玗迟疑了许久,却在展开画卷的瞬间,让泪水滑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