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就问我是不是来宣战的,那说明弘皙要杀我的事情你知道?”
“他若想杀你,就不会让影子去。”
篱萱回答的很平淡,可眼中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光采,弘皙要对茹逸下手,就算不说她也能猜到。而且为了保住这个妹妹,她甚至去赌弘皙的感情,才会惹出圆明园命案。以身份被识破的谎言,配合茹逸伪造的密折,骗得弘皙立刻返京,并入御园探查她的安危。也就是这个举动,让她在证实赌赢感情的那刻,也瞬间失去了一切,包括弘皙的信任。在弘皙眼里,茹逸的安危才是她最看重的事,所以预备将茹逸囚禁起来。“姐姐……好久没有这样叫你了。”
茹逸含笑地抬头,“我永远不会向你宣战,但是也不想你伤害到弘昼,所以我唱过一首曲子,是当年你在入宫前夜所写。”
看着自己的妹妹,篱萱觉得很是欣慰,血缘果然是最亲密的东西,茹逸对她不算背叛,而是在爱情和亲情之间选择了平等对待。目的达到,离开时茹逸的心情并不轻松,但少了之前的忐忑。亲见这座常常给她带来恶梦的宫殿,让她释怀很多,如有可能此生都不想再进来,不过为了对付弘皙,她还会暂时留在彩云天。随着各处花灯的撤去,年节也算过去,各宫又有新的忙碌,准备雍正帝二月初三开的春搜,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天,所以元宵节过后的第二天,御药房开始赶制各类丸药,以备出巡期间的不时之需。而内务府的事情就更多,会计司要点选随驾出行的辛者库杂役;都虞司要挑选捕鱼打猎的能手,以保证皇上巡猎在外,还有新鲜丰富的菜品;广储司要准备各类衣物和茶叶;上驷院得精心照料御马,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那恐怕不是丢官那么简单。总之是千头万绪,才忙完年节,又要打点雍正帝出巡,熹妃忙得坐卧不得安稳,也就没时间过问涴秀的事情。兰丛轩也是一片忙碌,只是性质有些不同。元宵节刚过,雍正帝亲点的教导嬷嬷就住了进去,在调教出一个仪态万千的格格之前,都不会离开。可才短短两天,涴秀就已经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可满肚子的火气还不能发作。说到宫里积年的老嬷嬷,应该是什么模样?在深宫之内煎熬了大半个人生,没有亲情和爱情,孤苦伶仃无儿无女,被指给太监为对食。备受情感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大多数都应该是心灵扭曲,像康嬷嬷那样面无表情,说话不带半点温度。可玹玗、涴秀、雁儿,还有兰丛轩里的所有奴才都猜错了。雍正帝亲点的嬷嬷,那是一脸的慈眉善目,笑容如春日的阳光般温和,说话轻言细语,怎么看都像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但是,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却在崔嬷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崔嬷嬷虽然是来教导涴秀仪态,但从未正正式式的告诉涴秀,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没有让涴秀坐下来,听她讲到里,说规矩,只是在一旁提点。而且,就算提点都是柔声细气,不管涴秀怎么发脾气,她都能堆着慈祥浅笑。“皇上疼爱格格,日后亲自指婚,定是要以公主的身份嫁出去。”
崔嬷嬷柔声细气地缓慢说道:“虽然格格是另立别院独居,在自己的小院中可以放纵些,但规矩总是要懂得,逢年过节总要受人参拜,那一颦一笑,举手抬足都不能失礼。”
“那到时候装装样子就行了。”
涴秀受不了地一翻白眼,真心觉得耳聋也是一种幸福。虽然很想拿鞭子狠狠抽这个啰嗦不断的老太婆,可人家上了年纪,说话句句在理,态度脾气又好,俗话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总不能无理取闹吧。“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
崔嬷嬷不疾不徐地说道:“像刚才格格那种不耐烦的语调,和翻白眼的动作,就是不好的习惯,经过老奴这两天的观察,格格常会在不经意间做这样的事,所以现在就得开始改,如果以后对额驸的家人也这样,那可是在丢皇家的脸。”
玹玗站在一旁,低头敛眸,但心中一惊:简单的一句“习惯成自然”,这位崔嬷嬷居然说的是《汉书·贾谊传》里的原话,看来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奴才,这种人才最恐怖。“知道了。”
涴秀无奈地托着下巴,深深叹了口气。“格格这样又不对了。”
崔嬷嬷摇头笑道:“如果现在格格是独自在闺房中,那就算是瘫在桌上,也没人会在乎。可现在大庭广众,又有这么多奴才伺候在身边,格格就不能这样随便。坐姿要端正,才能体现出尊贵典雅,至于叹气就更是不应该,那是会折福的。”
“行了、行了、行了……”涴秀觉得自己好像被成千上万的苍蝇包围着,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声音就快炸了。“格格这样的态度又错了。”
崔嬷嬷走到涴秀面前,纠正道:“当格格厌烦奴才的时候,大可端着架子,语气平稳,稍稍抬高音调,呵斥奴才闭嘴就可以,不用表现得这样烦躁。”
几乎完全相同的话,崔嬷嬷可以不厌其烦,耐心的说了两天,就像念经一样,无论涴秀以什么态度回应,她都是一付淡然浅笑的模样。雁儿悄悄挪到玹玗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我们要忍受这位嬷嬷到什么时候啊?”
“遥遥无期。”
玹玗算是受过母亲严格训练的人,但面对崔嬷嬷,她也有想死的心。“你还能找借口跑,可熹妃娘娘要我陪着格格学习,是想躲都躲不了。”
这位嬷嬷何止是披着羊皮的狼,完全就是一只温顺的绵羊,却长着一颗狼心。开始的两天,还试图挑拨玹玗和涴秀的关系,总说涴秀坐卧行止、吃饭喝水都不对,动作粗俗毫无优雅可言。虽然没有直截了当的让玹玗示范,却一再说让涴秀留意着玹玗的姿式,那才是上三旗贵族格格该有的举止。除此之外,崔嬷嬷还总是有意无意的唠叨,提到玹玗的母亲以前也是包衣出身,是宫里的奴才,没想到能把女儿教得如此优雅,以后要真是随着涴秀嫁出去,定然是要过好日子。出身低微但端庄优雅,和血统高贵却毫无仪态,若换成心眼小的人,绝对会因此生出嫌隙。而且崔嬷嬷用心歹毒,还暗示玹玗日后会得到额驸的青睐,这是想涴秀把暗藏的威胁,直接扼杀在萌芽当中。还好,涴秀不是那种没长脑子的蠢女人,而且毫不客气的以玹玗是敦肃皇贵妃义女的身份,直接堵住了崔嬷嬷的嘴。这才彻底斩断挑拨离间的戏码。“雁儿,午膳时间到了吧?”
涴秀坐姿端正,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盅,这应该是此生她最装模作样的一次。“嬷嬷也先下去用膳,您老人家年纪大了,用膳不定时对身体不好。”
能听到涴秀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在被崔嬷嬷折磨几个月,也算是值得。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涴秀并非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但不要指望和她硬碰硬,面对蛮横无理,她就会百倍奉还。而面对这种藤缠树的方法,她就全无招架之力,最后为求安宁只能妥协。“多谢格格的关心,老奴还是先伺候格格用膳。”
崔嬷嬷福了福身,站在涴秀身侧,毫无离去的打算。“你能不能别这样阴魂不散啊!”
涴秀咬牙切齿说:“就不可以让我舒服的吃个饭吗?”
“老奴哪里敢纠缠格格,只是奉旨教导,才要勉为其难。”
崔嬷嬷说得不卑不亢,但笑容和蔼,语气温柔。“老奴跟在格格身边,只是为了方便提点格格的不当之处,其他事情老奴绝不多言,只要格格事事都妥当,老奴自然就是个又聋又哑,好像屋中摆设一样的东西,所以格格不用觉得不自在。”
玹玗和雁儿忍不住对望一眼,宫里阴阳怪气的老嬷嬷不少,但脾气性格能压制得这样好,还能打破相由心生之说,“修养”应该是修成正果了。“格格,那奴才先去准备午膳。”
机会送上门还不快点溜,那就是十足的傻子。逃离苦海之前,雁儿又转头对玹玗小声说道:“节哀。”
玹玗无声一笑,可不就得节哀嘛!雁儿还有一坑差事,随便都能找到借口开溜,她是熹妃指定陪着涴秀读书学习的人,但比较现在的情况,宁愿去劈柴挑水。整个午膳的过程,崔嬷嬷就站在涴秀身后,声音平静没有波动的提点着涴秀应当注意的礼节,放佛和尚念经一般,就算涴秀扔筷子、摔碗碟,她都不为所动,只气定神闲重复着那些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用膳完毕,奴才们进来收拾器具,只这短短的片刻,崔嬷嬷都能找到教点。作为皇室出嫁的格格,端庄优雅固然重要,品味格调也不可缺,要懂得如何选用生活中的器具,什么样的碗筷,配什么样的宴席,都体现着皇室的讲究。崔嬷嬷的行为根本就是精神折磨,只有在睡觉的时候,还有上书房的先生前来授课的时候,涴秀才能躲开那如苍蝇般嗡鸣。三更十分,夜阑人静。玹玗恍惚中,听到有人进入她的房间,猛然睁眼一看,原来是涴秀和雁儿。“格格,你们这是打算抓鬼,还是装鬼啊?”
天气还未回暖,深夜更是寒凉,涴秀和雁儿斗篷下只有单衣,所以不经同意就挤到玹玗床上,三人大被同眠。“救命啊,玹玗。”
涴秀哭腔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为了不让我英年早逝,把那个崔嬷嬷弄死好不好啊!”
“啊!弄死她,那还不如先把我弄死。”
知道只是句玩笑话,玹玗还是瞬间清醒。“她可是皇上挑选的,还不知道是不是御前走动的人。”
“咦……”涴秀凝神一想,好像她听到玹玗自称“我”,而不是“奴才”了。“不是。”
雁儿早上听说,崔嬷嬷原来是在宁寿宫当差,好像是伺候和贵太妃,至于雍正帝为什么会挑上崔嬷嬷,就无人知晓。玹玗冷声一哼,“以前跟着宜太妃的时候,和贵太妃去过撷芳殿找茬,宜太妃当着我们一众奴才的面,让和贵太妃下不来台,莫非是记仇到现在?”
“肯定是,不然头两天,她为什么要故意说那些挑拨的话。”
涴秀气愤难平的说,又长声一叹,“玹玗,想想法子吧,让她病个十天半个月也好啊!”
“病从口入,不如给她下点泻药。”
雁儿只能想到这样的鬼主意。“以她的年纪,拉一天肚子,应该要修养好几天吧。”
“可是她的饭食都是自己亲自做呢。”
玹玗摇摇头,暂时动不了崔嬷嬷,除非有人援手。黑暗中,后罩房内哀叹声连连。想到天亮后又要面对那只大苍蝇,她们宁愿永远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