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着出营,也是第一次知道草原上竟有这么多美丽的野花。“应该都是吧。”
玹玗也是第一次见,以前倒是听人说过,格桑花并不是特定的某一种花,而是草原上拥有顽强生命的野花统称。“没错,这些都可以叫做格桑花。”
涴秀舒适地往花丛中一躺,笑道:“格桑花开,幸福到来。草原上的野花特别多,花期也特别长,所以草原上的人拥有的幸福会特别久。”
五彩缤纷的花海,真会让置身其中的人感到深深的幸福,这种简单自由的感觉,是锦衣玉食、功名利禄无法给予的。人啊!总是在名利中追逐,在权势里斗争,为了可有可无的富贵荣华,拼的你死我活,却忘了回头看看,这些简单易见的风景,才是人生最快乐的幸福。“这些花开得真热闹。”
玹玗深深一笑,转头,发现弘历正满眼温柔默默地注着她,嘴角还勾着淡淡笑意,失神了片刻,才缓缓问道:“呃……不过像这样的百花盛开,好像应该在五月吧?”
“嗯,但这一片疏林的地气暖,每年花开都特别早。”
弘历含笑点头,缓缓走到她身边,随手摘了一朵粉色红边黄蕊的八瓣花给她,“这花去年我们在蜀中也见过,既然它也是格桑花的一种,那能见到它的人,也会得到幸福。”
蜀中……玹玗微微一愣,好像弘历没能回京过年,就是因为专门前往巴蜀,难道是她以前的言语中有所泄漏?不过就算什么都不说,弘历也能查到她家里的那些事,所以也不用闪避,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弘昼翻身下马,笑道:“前几年我和四哥出来狩猎,就发现了这片地方,想着你们两个小姑娘定然喜欢,就带你们来了。”
“那怎么不早带我们来?”
涴秀坐起身,可惜了这片花海,才发现它们的存在,但返京之期将至,也不知道还能过来几次。难得弘昼不与她拌嘴,只是笑斥道:“早两天花还没开,带你来看什么,草啊?”
“算了,懒得和你废话,破坏风景。”
涴秀心情好,拉着玹玗和雁儿往花海深处走去,还左右寻望着,“这里花多,竟唯独没有珍珠梅,那花特别漂亮,玹玗你一定喜欢。”
珍珠梅,花色似珍珠清香袭人,看似俏丽娇嫩,却能勇斗风沙凌霜傲雪。“那花宫中有,你若喜欢,回去后让人给你的兰丛轩添置些。”
弘历淡笑,不错,珍珠梅确实适合涴秀和玹玗。“宫里的和这里的完全不一样。”
涴秀感慨地说道:“宫里的花都是培养出来的,花形、花貌、花姿都精心修剪过,早已不是原本的模样。”
“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在盛夏来草原的。”
玹玗淡淡一笑,“皇上兴致这么好,原本定在初三返京,现在都初七还没有拔营的打算,说不定今年会有盛大的秋狝。”
其实,哪怕仅有这一次,对她而言也足够了。海阔天空,拥有过便不再奢求,从来不敢想象会得到这样的生活,而且还是在家败人散之后,还是在身份变成奴才之后。真让感慨那句:处士有志未遂,甚为可惜,然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深夜,春雷惊醒梦中人,玹玗随手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撑着伞走在细雨下。独自静谧听雨,是想让自己宁心思考,雍正帝的春搜目的究竟何在,延迟返京之期,好像是在等什么消息。春搜是临时决定,京中到底有什么布局,似乎连弘历和弘昼都不知道。正想得入神,忽然发现有一身影从浣衣司的营区出来,玹玗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拔下头上的铜簪子射了过去。“什么人!”
她如此举动或许不明智,但毕竟在营地里,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可是她明明可以高声喊叫,却选择了静静冲上去,冥冥中有股感觉,眼前这个或许就是出行前,齐妃说会安排的自己人。那个黑影稳稳的接住铜簪,娇笑声穿过雨幕,也不惊慌,而是慢慢向玹玗靠近,“那得看是对谁而言了。”
普通民女的装扮,却透着股风尘味,可手腕上又带着一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那长脸玹玗好像见过,疑惑地问道:“你是承德行宫送来的侍婢?”
“不是,我从没踏入过承德行宫。”
女人娇媚一笑,在细雨中没有打伞,微湿的头发让她更显妖艳。“难道你是之前逃走的杀手!”
玹玗眸色一凛,理智告诉她应该叫人,却静静地站着,连转身抛开的念头都没有。“杀手?”
女人掩唇一笑,“是也,非也,逃走也说得通,但不能说成逃走的杀手,因为我那天只是好奇去看热闹,谁知那么倒霉,被个小孩子盯上,唯有赶紧跑。”
“什么意思?”
玹玗听得云山雾绕,不过能肯定眼前这人就是弘皙培养的杀手,这感觉和弘昼身边的茹夫人太像了。“意思就是,要看怎么说。”
女人思索片刻,笑道:“雨越下越大,我可不想受寒,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高声大喊,引人来抓我;二是,你陪我去膳房的营帐,一边煮东西,一边说。”
玹玗低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去,因为她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不到敌意。“坐。”
膳房帐中无人,女人随手一指旁边的矮凳,又转头开始切菜。“你应该知道昼暖熏香的茹夫人吧?她如今混在升平署,我听她提到过你。”
玹玗惊诧地问道:“你和她相识,那你就是弘……理亲王手下的杀手?”
当初受伤回宫,宜太妃看到她手臂上的缝合,就立刻怀疑茹逸的来历,暗查得知果然是来自品香楼,而就霂颻了解,品香楼的幕后老板是弘皙,那茹逸的身份就不难猜测。前段时间,听了云织讲述他们远赴伊犁时发生的事件,才知道茹逸对弘皙来说早已是个背叛者,而她的身份弘历和弘昼都清楚,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眼前这个女人既和茹逸,如今相见还能聊得上话,究竟她们谁是欺骗者,谁是受骗者,或者这个女人也有心做背叛者。可是,无端端的,茹逸为什么要提到她呢?“弃之不用很多年的杀手。”
女人一勾嘴角,语气非常平淡。“我和茹逸也算一起长大,不过我运气不好,抽到死签,十三岁就被安排进入紫禁城,在皇后的长春宫当差。”
前段时间茹逸混入升平署,她们在西华潭边巧遇,应该说是她认出了茹逸,因为当时的她顶着半张烂脸,和现在完全不同。“我不想听你的故事,只想知道你的身份。”
玹玗冷冷的说。“呵,真像茹逸所说,是个小冰块啊。”
女人并不恼,反而笑道:“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千媚,是承德行宫收藏的舞姬,如今送来伺候的皇上。”
玹玗不禁冷笑,却又难受的微蹙眉头,“你杀了原来的舞姬?”
“齐妃没有告诉你,她的安排吗?”
千媚一挑眉,言语轻松淡然,在她眼里人命根本不算什么。“不弄死真的,我又如何假扮,取而代之。”
雍正帝的后宫妃嫔不多,并非因为他不好美色,而是受伤沾染了太多皇室宗亲的鲜血,谁知道选进宫的秀女是不是和哪家有亲密关系,与其放更多的危险人物在身边,不如将就那些与他夫妻多年的女人。但哪有帝王不好美色的,所以空置的承德行宫广纳了不少汉家美人,专供出巡狩猎时享用,至于这些女人日后的命运,就只能听天由命,但成为后妃是绝无可能。“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明明是理亲王的杀手,为何会受齐妃娘娘指使?”
眼前这个人知道太多,玹玗不能不怀疑。“良禽择木而栖,到了我这个年纪,面对现在的处境,根本不在乎受谁指使,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可以听命于任何人。”
千媚认真的看着玹玗,沉默良久,又笑道:“放心,今晚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是齐妃的人,茹逸说到你,只是在提醒我,无论要做什么都得小心提防涴秀格格身边的玹玗丫头,因为你和我们是同类。所以这一路上我更加留意你,也打听了你的身世。小姑娘,听我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是什么好榜样,因为我清醒的太迟了,但更别学茹逸那个傻子,多为自己打算,齐妃也好,四阿哥也罢,都不是依靠,要靠自己。”
目瞪口呆,这就玹玗此刻的表情。她是在做梦吗?一个杀手来教她该如何为自己打算,是在表演立地成佛,还是眼前这个人脑子坏掉了。“你……”她想问什么,怎么突然忘了?“茹逸说你很可爱,第一眼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我们这些人当年的样子。”
千媚眼中隐隐含着一丝哀怨,深深叹了口气,“别到了我和茹逸年纪,才开始后悔,红颜外表包裹着苍老疲惫的心。”
“你武功高强,又被指婚给了酒醋局的公公,身上的腰牌应该可以让你在西安门之内的区域活动,要逃走轻而易举。”
神情淡然,眼中却掠过几许嘲讽的笑。“而且你的旗籍又是假的,看你的样子,那些与你无关的人死掉,你也不会内疚,那为何不早点逃走?”
“然后呢?”
千媚摇头笑道:“离开紫禁城,摆脱杀手的命运,却要过着贫穷艰苦的日子?我不愿意,也不甘心,此生青春年华都已消磨,我的下半生必须富甲一方,无忧无虑。齐妃许诺给我的银子,足够让我挥霍一生,所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不怕危险吗?”
忽然,之前的问题回到玹玗脑海中,“浣衣司的人难道认不出你?”
“能认出我的那个,已经去阎王那报道了。”
千媚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弧,她今晚出来就是要解决弘皙留下的传信者。“其他的人只认得桂景,一个左脸有烫伤,皮肤又黑又粗糙的丑女人,你看现在的我丑吗?”
说话间,她的东西已经煮好,又取下银耳饰,从精巧的中空设计里抖出一些粉末混入食物。“你下毒,给皇上的?”
玹玗惊讶的问。“齐妃是要我掏空皇上的身体,不是要他的命,何况还有尚觉禄试吃呢。”
千媚故作娇羞地一笑,便毫不掩饰地说:“且单服此药没什么,要结合我发丝的幽香,才会产生效用。”
说完,又让玹玗赶紧回去,夜雨寒天别冻着,而她自己仍不撑伞,笑言女人头发微湿的模样会更诱惑,留下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就端着东西转身离开了。望着那背影,玹玗突然觉得全身发寒,害怕有一天,她也会变成千媚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