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曾是端敬皇后居住的宫院。因顺治帝对其极为宠爱,董鄂氏入住前曾大修过,正宫门内有一块石影壁。对外的那面曾雕刻这龙凤呈祥,顺治帝出家后,孝庄太后命人将浮雕磨平;对内的那面是天然石纹江山图,意为“倾尽天下为红颜,拱手河山许白头”。那块石影壁尽显顺治帝对端敬皇后的爱,也汇集了后宫妃嫔的怨妒,和孝庄太后的愤怒。康熙朝时永寿宫是惠妃的居所,宜妃和惠妃前后相邻,永寿宫有石影壁,翊坤宫就设木影壁,两位最受宠的妃子,宫院也最为华丽。毓媞刚入宫时,皇后居永寿宫,年贵妃居翊坤宫,而她则冷冷清清的被扔在延禧宫,就算后来封妃,也没有资格迁到热闹的西六宫。其实景仁宫也临近乾清宫,若说为方便每日上香哭丧,也可继续住景仁宫。但她就是要搬到这永寿宫来,只因新帝登基大典之前,天下依旧是雍正朝,她要朝代更替之前住进皇后的宫院,成为雍正朝最尊贵的女人,感受一下在此傲视六宫,又是怎样的滋味。玹玗也迁入永寿宫,居西侧殿,她竟和母亲的命运一样,也成了皇太后身边的人。朝内事务烦杂,弘历暂于保和殿处理政务,回宫以后玹玗还没能和他说上半句话。除了圆明园匆匆一见,这几天也就只在早、暮、中三祭礼能遇到,而且弘历看她的眼神总是很奇怪。这三天她也想了很多,以弘历的睿智岂能不知道毓媞和曼君所为,自己也参与其中,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待她。暮祭完毕,毓媞没有选回永寿宫最近的凤彩门,而是从月华门离开乾清宫。“丫头,哀家想去慈宁宫花园坐坐。”
如今贵为皇太后,可毓媞却被人牢牢监视着,连说话都不方便。“你回永寿宫去准备一壶茶,悄悄告诉于子安让他来慈宁宫花园的紫藤树下,想法子帮他躲开那两只耗子。”
玹玗眼珠微微一转,福身道:“我有法子了,太后且去花园小坐。”
毓媞所说的两只耗子,是原来伺候雍正帝的太监陈福和张保,曼君交给弘历的雍正遗训中还有几条遗命,让二人侍奉皇太后。其目的再明确不过,弘历必须遵守,可要暗中除掉两人也并非难事,可他却没有那样做,当日就让二人到永寿宫当差。而这二人倒也尽责,明白的盯着毓媞一言一行,日日向弘历汇报永寿宫的情况。虽已入秋,这几天却闷热得难受,玹玗回永寿宫就指派小宫婢准备烹茶的一应物品。“姑娘怎么一个人回来?”
陈福虽是雍正帝心腹,对玹玗却非常客气。“陈公公好。”
玹玗浅浅一笑,她对陈福和张保也很有礼貌。“这几天闷热难受,太后娘娘又为先帝大行而哀恸,今日全城敲钟就更觉感伤。慈宁宫花园地气好,虽已入秋,依旧是百花盛开,太后娘娘去那边小坐,倒也能稍微排解抑郁。”
“姑娘说得正是,这几日太后少言寡语,奴才们见了都心焦。”
陈福笑着附和,又问道:“姑娘回来备茶点,太后娘娘那边谁陪着呢?”
“秋华姐姐陪着,她是景仁宫的旧人,又在太后娘娘身边多年,说来比我都还亲近几分。”
玹玗抿嘴一笑,故意递话,“太后娘娘厚待我,是念及旧日和敦肃皇贵妃的姐妹情分,但要说体己话,还得是本家出来的自己人。”
陈福只知道,玹玗是当初雍正帝安排的一颗棋子,所以对她之言深信不疑。“那姑娘先忙着,老奴还有差事呢。”
“不敢误了陈公公的正事。”
玹玗微微一礼,敛下的眸中闪过笑意。永寿宫虽多了两双眼睛,但还是有自己人,陈福前脚离开,不一会秋荷就来相告,见到陈福出了近光右门,看着像是往慈宁宫方向去。自从玹玗跟着毓媞回宫,秋荷便已知道,虽然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是秋华,但真正掌管永寿宫奴才的是玹玗。“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当着陈福和张保面,秋荷对玹玗总是淡淡的,仿佛有种不屑的感觉,但这三天来她完全听命于玹玗,有时候甚至忘了自己是钮祜禄家的包衣。玹玗淡淡地问:“还有一个在哪?”
“张公公在值房。”
秋荷多了个心思,见玹玗用言语打发陈福,她就专门去瞧了一眼张保。玹玗点点头,又问:“于公公又在何处?”
“今日不该于公公当值,刚刚我瞧见他回来了,好像是带人从景仁宫搬东西过来。”
这几天秋荷没少嘀咕,永寿宫锁闭多年,光是打扫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住进来后更是缺东少西,每日都要往返景仁宫好几趟。玹玗勾起一抹浅笑,“请于公公去值房小坐。”
秋荷去点看刚刚从景仁宫搬来的东西,小声在于子安耳边复述玹玗的原话,又说陈福已经被支使出去,于子安瞬间了然,转身往值房而去。于子安还未坐定,玹玗就找了来,“于公公好,秋荷姐姐告诉我,刚才去查看了从景仁宫拿过来的物品,没见到药匣子里有黄环,想是公公太忙,忘记拿了?”
“哎哟,姑娘给太后娘娘缝制香包用得上,老奴岂能把这东西忘了。可咱们景仁宫存着的草药太多,有些又没了笺子不知何名,黄环老奴又不认识。”
于子安猜不透玹玗怎么打算,只能把话说宽些,“不过,老奴正想着跑一趟御药房,虽然宫里各处都忙,但他们也不敢耽搁太后娘娘要的东西。”
玹玗不着痕迹的靠近张保,笑道:“是呢,何况御药房有咱们的自己人,但凡取药他们从不耽搁,就有劳于公公再辛苦跑一趟。”
这话说给于子安听,是要他去找瑞喜,黄环的暗示瑞喜定会解释。同样这话也是说给张保听,让他误以为是提示,要想监视皇太后,当然要摸清为皇太后所用的人。果然,又她玗算准,于子安前脚刚走,张保后脚就跟了出去。“玹玗姑娘,茶点备好了,让小安子陪姑娘一起过去吧。”
秋荷走到玹玗身后。熟悉的名字让玹玗蓦然回首,惊讶道:“小安子……你怎么在永寿宫?”
回宫的这三日,玹玗一直跟在毓媞身边哪也没去,知道兰丛轩散后,奴才都被安排到各出,她也没机会能在见上一面,哪怕知道雁儿就在乾西五所,也不得空过去。“太后娘娘迁居永寿宫,奴才就被派过来了,只在前院看守。”
小安子眼神闪烁,好像在刻意回避玹玗的视线。虽然心中疑惑,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玹玗揭开篮子看了看,对秋荷说道:“把点心拿走。”
秋荷微微诧异,还是听命行事。宫中行走忌讳窃窃私语,出了永寿宫,见四下没人的时候,玹玗才低声告诉小安子,晚上到西侧殿廊下上夜。慈宁宫花园,正在池塘畔喂鱼,紫藤花期已过,不似盛夏时荚果累累,看着有些悲凉。玹玗瞄到不远处地身影,笑道:“太后娘娘,我选了碧螺春,配上玫瑰、茉莉、薄荷叶,既有驻颜之效,又可清心解忧。”
“你这丫头,怎么连点心也不备。”
毓媞坐到石桌前,眸中含笑,玹玗确实聪明,不用多言却能与她配合得很好,或许是之前几个月在碧云寺培养出的默契。“是我疏忽,走得急一时忘记了。”
玹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含着手指说道:“我现在就回去拿,太后娘娘稍坐。”
毓媞如有所思地摇摇头,抬眼望向秋华,言语停顿与正常吩咐略有不同,“你去看看,内御膳房,有什么现成茶点。”
秋华福了福身,领着小安子而去。而不远处的草丛,传出极微弱的动静声,想来陈福已经跟着离开。内御膳房设于养心殿,弘历虽然还没搬进去,但所有食物都是有内御膳房供应,原本让秋华去那边取茶点也没错,毕竟那里最近。可是在玹玗来之前,毓媞故意对秋华说,让她多留心弘历,又说要找机会吩咐养心殿的自己人。陈福听了这话,哪能不赶紧跟上去,皇太后派人盯着未来皇帝,他若是能把这些眼睛都抓出来,岂不是在新君面前立下大功。于子安早在长庆门外候着,只待陈福离开,就立刻进前来,“太后娘娘,还是玹玗姑娘机灵,张保已经被御药房的人绊住了。”
沈括补笔谈云:黄环即今朱藤也,天下皆有,京师人家园圃中,作大架种之,谓之紫藤花者,是也。于子安到太医院寻瑞喜,先说要黄环,又说自己进来身体酸疼乏力,瑞喜便提议帮他推拿拔罐。入内屋后,他才询问黄环是何物,瑞喜立刻解释,就是紫藤的另一种称呼,他便知道玹玗通知他过来。这三天在永寿宫,但凡他向毓媞回话,陈福或张保总有一个在探脑袋,且永寿宫有不少新人,保不齐有底子不干净的。“别看老奴年纪一把,身手可没落下。”
于子安也是个练家子,否则毓媞不会用他多年。“这推拿拔罐少说也要整个时辰,老奴一会原路回去,还从太医院出来,才不会暴露了玹玗姑娘。”
毓媞眼底的笑意加深,轻轻捏着玹玗的脸颊,打趣道:“还是读过书的好,哀家身边就是少了几个这样的鬼丫头。”
于子安在宫中多年,他的徒弟都散布各处,以便能帮毓媞打听消息。而宫中最需要揣摩的是圣意,乾清宫与保和殿必然要安排自己人。这几天听到的消息不少,于子安也只挑重要的说:“两位亲王和两位大人,估计是猜到皇上不想被干政,且那天齐太妃拿出先帝遗训时,又称那四人是‘总理事务大臣’,张廷玉何等心明,今日就到皇上跟前提出‘辅政’之名不甚妥当,以后仍用大行皇帝居丧期间受任之“总理事务”名称。”
“还是她厉害,是干政吧,但那日的称呼确实给皇帝指了步好棋。”
毓媞冷声一哼,又问:“皇帝怎么说,可有同意?”
“不仅同意了,还当即设下‘总理事务处’,又颁发谕旨:启奏一切事件,俱著送总理事务王大臣阅看,再交奏事官员转奏。若有密封陈奏事件,仍令本人自行交奏。”
于子安看了看玹玗,又说道:“皇上不仅宣布,张大人、鄂大人将来得配享太庙,老奴的徒弟还听到皇上对和亲王讲,要让鄂尔泰、张廷玉袭一等轻车都尉。”
闻言,玹玗表情一僵,眼睛蓦然睁大,但刹那后就将情绪收敛。“丫头……”毓媞也略微惊讶,转头望向玹玗,说道:“皇帝有皇帝的难处,现在朝局不定啊。”
弘历那样宠着玹玗,岂会不知海殷就是一等轻车都尉,若要拉拢人心,不如再高一等提拔成正二品男爵,或者低些赐二等轻车都尉也行,怎的就偏偏要和海殷的爵位一样。玹玗勉强露出个笑脸,低声说道:“玹玗明白,皇上初登大宝,朝局纷乱,皇族内部又关系紧张,皇上需要能臣贤臣协助。”
从知道鄂尔泰和张廷玉是辅政大臣时,她就明白这两人难以扳倒,看来她还得在宫里慢慢熬下去。毓媞深深叹道:“懂事,不枉费皇帝宠着你……”一语未完,远远见曼君身边的翠缕寻来,于子安立刻避到暗处。翠缕前来传话,说齐太妃要见玹玗,毓媞虽然觉得奇怪,还是让玹玗跟着翠缕去。而当玹玗走远后,于子安才在毓媞耳边低声说出雍正遗训的最后一条。听罢,毓媞甚为震惊,却又怀疑这条遗训的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