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将谟云传回,还真有重要任务交代。雍正帝驾崩后,紫禁城和圆明园的僧道全被遣散,但去年底因见多处寺庙空置无人打理,内务府请求选一批内监充当僧人,弘历经过再三斟酌才同意。可选来充当僧人的内监身份却难已查实,而当年篱萱常常出入舍卫城,弘皙最喜欢让手下伪装成出家人。弘历给了弘皙一个机会,让其在把人再次送入御园,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探一探,他的后妃可有弘皙的人,如今仪嫔得宠的苗头已经冒出来,接着就要看思莹会不会也往舍卫城去。舍卫城虽然也有粘杆处密探充当僧人,但弘皙培养出来的杀手都不简单,有谟云盯着金鱼池,暗中观察思莹的出入,和有什么人前去探望,双管齐下更为妥当。至于碧云寺那边,毓媞听过于子安的回报,并没有立刻表态。乐姗在一旁静默了许久,越是在毓媞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她心里就越是没底,所以试探性地说道:“其实玹玗丫头真的缺个正式名分,皇后如此做法也并无错处,还好那孩子聪明,亲自来送素宴,避过了尴尬场面。”
“她是很聪明。”
毓媞深沉轻叹,眸光微敛刹那,在乐姗还没察觉的时,已勾起嘴角浅浅一笑,说道:“皇后这是太过轻敌了,圣祖宜妃带出来的人,哀家都不敢小觑,她竟然玩这种把戏。”
乐姗翻看了于子安留下的中秋宴座次,将名册递到毓媞跟前,说道:“如此一来,中秋宴一样没有安排玹玗,让她留在这边过节也好。”
“这可不行,明日她必须回圆明园。”
毓媞轻轻将名册,眼底流露高深莫测的笑意。乐姗略感诧异,“那太后是不是派于子安和她一起回去,传道懿旨给皇后……”“不必,皇帝以前就不过中秋节,如今作为天子是不能不过,本来心里就不舒服,皇后还要给他添堵,真是自讨苦吃。”
毓媞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以为那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莫有皇帝默许,可能吗?”
“皇上和皇后不是非常恩爱吗?”
乐姗不由的暗叹,皇室之中本就没多少亲情,后宫女眷为家族利益争得你死我活,偏偏弘历不是毓媞亲生子,且又暗埋着一些旧怨,富察一族和钮祜禄一族还在前朝相护较劲,毓媞唯一能做的就是掌控六宫之权,将皇后压制在其下,同时挑拨帝后关系,让前朝的官员看清局势,依附钮祜禄一族。“你呀,就是不够细心。”
毓媞笑着起身,将佛前供着的两朵金莲装入檀木盒中,别有深意地说道:“明日中秋放赏,把这对金莲一起送给皇后,就称是由高僧祈福过,能保、和顺夫妻、多子多孙。哀家要让皇后觉得,对于这次宴席的安排,哀家毫无意义。”
“太后不打算维护玹玗?”
乐姗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主子。“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见乐姗满头雾水的模样,定然是听不懂这话的表意,更不用说衍生的布局了。“下个月末是哀家寿辰,届时又有酒宴要摆,皇帝没有任何立场可正面指责皇后,只要哀家这次不表态,下次宴席还是没有玹玗的位置。”
乐姗眉头微蹙,沉吟道:“莫非太后是要……”“不错,处理有些事情,得无声无息的直击要害。”
毓媞轻轻一点头,又道:“玹玗在哪?把她叫过来,哀家有话要吩咐。”
乐姗低眸一笑,“她还能在哪,没在太后跟前伺候,当然是在卓锡泉边听涵煦少爷抚琴。”
毓媞叫玹玗来,以半命令的态度,要玹玗明日清晨就回圆明园,又直接言明弘历不过中秋节的缘故,当然她猜到弘历早就告诉过玹玗真相,但无论何时都没必要捅破这层纸。而玹玗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对毓媞提出,想在明日先回自己府中一趟,自己好歹是一家之主,大节日里怎么都该有些赏钱派给府中下人。其实,她是要回府了解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进度,顺便暗中查访静怡的身世,她依稀听人提到过,雍正六年甯馨生下静怡,而敏芝生下永璜,但据钦天监所说,两个孩子命格相克,若放在一起恐会有一个难以养活,毕竟永璜是儿子,所以甯馨主动提出来,把静怡放回母家抚养。年希尧讲过,雍正七年的时候,静怡曾经大病一场,直到雍正八年才算病愈,但身体总是虚弱,所以很少出来见人。她总觉得当中有些蹊跷,且当年在圆明园,曾听到秋思抱怨敏芝嘴不紧,说“静怡绝不可能长得像甯馨”这样的话会给弘历惹麻烦。所以,她觉得静怡恐怕不是弘历的女儿。见玹玗发呆出神,毓媞有自己的理解,于是淡淡笑道:“你身上能有多少银子,哀家早帮你预备下了,明早你先回宫一趟,去内务府取二百两银子,拿回府中放赏。”
玹玗连忙摆了摆手,有心说道:“这可使不得,我岂能平白无故拿内务府的银子,太后每月拨给我的月银,平日里也没怎么用,拿去赏给府中人够了。”
“郭络罗府好歹也是高门大户,赏下人红包怎么寒酸?”
拉着玹玗坐到身边,毓媞柔声笑道:“你心好,哀家身边这几个大丫头,但凡逢年过节你都要放赏给她们,若是遇到她们家中有红白喜事,你还要凑份子,她们是什么胃口,哀家能不知道。”
玹玗莞尔笑道:“秋华和秋荷都是太后的家生奴才,又忠心耿耿的侍奉着,我出一份心意是应该。不然别人不说我小家子气,倒是觉得太后这样宠着我,我竟连赏奴才的钱都拿不出来,倒不是怕自己没面子,只怕丢了太后的脸。何况我住在宫里,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太后事无巨细的张罗,那些银子我也用不着,难道白放着霉烂去。”
“瞧瞧她这张嘴。”
乐姗笑着在玹玗脸蛋上拧了一下,“这么一大车的话,说得在情在理,听着又像是蜜糖一样往心里渗。”
毓媞拍了拍玹玗的手背,笑道:“就是这话,哀家身边的人怎么能失了面子,再说内务府支给你的银子也是从哀家的月钱里扣,哀家心里有数,上半年你塞给秋华和秋荷的都不止这个数了。”
“那……谢谢太后宠爱。”
玹玗娇笑着扑进毓媞怀里撒娇。翌日清晨,因为于子安要回宫张罗太后中秋赐礼,所以玹玗和他一起返京,山脚下的云织见状便悄然尾随,入京城之后直接去郭络罗府等候。回到紫禁城,三所殿正在修葺,小安子监督这工程进度,还向玹玗保证,屋内的东西绝不会少,也肯定不会多。之后又绕道寿康宫,已经装饰完毕,只是尚缺匾额和对联,再者就是桐油漆的味道没散,一时半会不适合住人,但到了年底应该没问题。于子安要在巳时之前赶往圆明园,自然就不能和玹玗同行,玹玗刚从角门入府,骆均和妻子就立刻迎上来,称有彩云天的伶人到访。“那是和亲王的江湖朋友,你传话给她,说我已经回府,晚些再随她同回圆明园。”
玹玗匆匆吩咐了骆均家的,又将手中的银子交给骆均,说道:“这是太后赏赐的银子,一共二百两,拿去分给大家,余下的存在库里。”
“可巧了,今晨和亲王也让人送了一包银子来,说是皇上给府中的节钱,刚才已经按夫人在时的规矩,有头有脸管事的赏五两,其余的赏了二两,至于刚入府只负责杂役的赏五百钱,都已发下去了。”
“安大娘也给了吗?”
骆均办事妥当,玹玗心里清楚,但那安大娘一家与别不同,少不得要多问一句。“给了。”
骆均略顿了顿,又细说道:“安大娘一家是格格揽入府的客,自然与家里人不同,原本想按照当年妘娘的旧例赏十两,但妘娘是格格的乳母,他们只是闲着,怕给多了其他人有话说,所以折半只赏了五两。”
玹玗点了点头,淡然一笑,“还是骆管家想得周到。”
“如今年节放赏钱,只说是按照府中的旧例,但除了那些新人,咱们都清楚银子是皇上的赏赐,若再添上太后这一笔,故然显得格格得宠,但难免太过招摇,万一影响了府中人的性子,以后仗势欺人,那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骆均迟疑了片刻,又道:“这包银子不如就别分了,直接存入库中,且今日和亲王交代了一件事,恐有大笔开销呢。”
“和亲王交代了什么?”
说话间已走到书房,玹玗照旧是要查看近日的账目。“说让咱们府帮忙寻间金器铺,说顶下来后先落老奴的名字,格格可知晓此事?”
早晨弘昼只是简单说了,也没有详细交代缘由,骆均又不敢细问,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拖到问过玹玗的意思。玹玗微微一愣,之前和弘历谈过,密室中的张献忠沉银得重新铸过,方可安心使用。原本是想找家银号,现在说找金器铺也好,反而能把事情做的更隐秘,将那些银子铸成摆件,然后再正大光明卖出去,无非是多向朝廷上一份税钱,但又有什么关系。议完了关于金器铺的事情,骆均又回报,据传来的消息,杨名时已开始留意鄂善的贪腐问题。前些日子,骆均的长子成功结交了鄂昌,近来正领着鄂昌逛八大胡同,除了品香楼不敢擅去,其他几家较大的销金窟都去过,这些钓鱼开销皆是郭络罗府所出。三天前,用八千两银子赎了鄂昌看上的女人,当成中秋礼物送去了西林觉罗府。玹玗嘴角含笑,“那女子长相和性子如何?”
“听我家那小子说,长得媚意荡漾,又极其贪财,暗中打听过,她赎身钱只要六千两,但她勾结鸨妈抬价,留了两千两入袋。”
说到此,骆均的神色有些凝重,“但这一笔花出去了,咱们府中没剩多少存银,加上姑娘今日送来的二百两,总共不到一千两,只怕会耽搁了和亲王的差事。”
“无妨,暂且过了这两个月,年关前定会有银子入库。”
玹玗并未对骆均提起库房里还藏有密室,张献忠沉银更不便让太多人知道,纵然亲信也得有三分防备。“且和亲王让咱们办事,还能让咱们垫银子不成,所以不用担心。”
事情都处理妥当,玹玗才前往花厅见云织,之后领她各处逛了逛,并称要等天黑时再回圆明园,正好可以避开夜宴,若云织不去彩云天,就在郭络罗府过节。而圆明园内,甯馨看着毓媞的赏赐,心里却有些疑惑了。“太后既额外多加了两朵金莲,那就是不怪罪未给玹玗安排座次之事,娘娘怎么还忧心忡忡?”
翠微把东西一件件收入箱子里,觉得宫里的赏赐就是麻烦,从紫禁城送到御园,待重阳节过后,这些物件又得带回紫禁城,真是多此一举,闲得慌。“本宫总觉得太后的心思没这么简单。”
甯馨小啜了口茶,幽叹道:“你想想,后妃里面最能揣摩太后心意的就是贵妃,她妹妹口无遮拦,立刻就被她打发了,连宴席都不让参加,可见她心知肚明,太后有多看中玹玗。”
“太后当初用宫规压娘娘,现在岂会打自己脸,且玹玗并无正式身份,自然是没法安排。”
翠微想了想,又道:“那日就连皇上都不过问,太后又如何发作,若娘娘真是疑心,不妨趁太后祈福之期未满,先试探一下。”
“试探……”甯馨眼眸低敛,默了片刻,沉吟道:“去金鱼池把仪嫔传来,下月末乃太后大寿,有些事也应该张罗了。”
既然是太后的圣寿日,受邀命妇的名单,宴席品级的安排必定要毓媞过目,这一次依旧不列玹玗的名字,倒要看看毓媞会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