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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荼锦枯(1 / 1)

雁儿口中的头两件事都和毓媞有关。于子安前日来传话,太后九月十一离开碧云寺,直接返回畅春园,所以圆明园这边也无需准备,更免去后宫妃嫔请安之礼。玹玗淡淡地应道:“我知道,中秋节去碧云寺时,太后有对我提过。”

“那咱们也要准备着吗?”

在雁儿看来,跟在毓媞身边至少能躲开些麻烦。“太后不会让我们回畅春园住。”

玹玗淡然一笑,当初毓媞去碧云寺祈福,暂时放掉对孙儿孙女的掌控权,才名正言顺的把她安插到圆明园,如果这次召她回去,就等同于亲手毁掉将她放在弘历身边做眼线的种种铺排。“你和太后的心思,我没本事揣测。”

雁儿迟疑了片刻,又问道:“皇后娘娘本来要于公公把圣寿宴受邀命妇名单,和宴席等级的安排送去给太后过目,但于公公说,太后的意思,全由皇后娘娘操办,她老人家信得过。我记得中秋放赏,太后专门送给皇后娘娘一对佛前供过的金莲,皇后娘娘想借机羞辱姑娘,太后不过问还格外赏赐,这一次又放权,太后究竟是怎么想的?”

“太后究竟是否真心疼爱我,这并不重要,反正她对皇后的厌恶是不掺假。”

玹玗勾着一抹冷笑,瞳眸里透出冰霜般的寒意。“太后在给皇后设套,圣寿宴那天指不定会有什么大戏上演,我可得小心应对。”

“但我听贵妃身边的宫婢说,圣寿宴恐怕不会大办,朝中好些官员议论,说皇上和太后对先帝不敬。”

各处派到内务府取茱萸香囊的都是掌事宫婢,唯独不见华景轩的金铃,只来了个话多的小宫婢,当时就让雁儿觉得奇怪,后来又见到那小宫婢和翠微在角落处私语,她便留了个心眼躲在一旁偷听。原来,吏部尚书朱轼病重,弘历派了两位御医在朱府照料,什么灵丹妙药都试过,依旧不见起色,怕是不中用了。佩兰认为,若是朱轼病故在毓媞寿辰之前,以毓媞处事的态度,又在舆论的风头浪尖上,定然会主动提出让弘历去朱府赐奠,并取消圣寿宴。玹玗眸底闪过讽笑,凉凉地叹道:“皇后是想和贵妃斗法,可惜道行不够,安排在华景轩的眼线,反被贵妃当作棋子。”

以佩兰深沉细密的性子,岂会容得下一个嘴上没把门的人在身边伺候,且像这种揣摩毓媞心思的言谈,怎会让个小宫婢轻易听去,还能听得如此完整。这些不痛不痒的消息,是佩兰故意放出来,先让甯馨以为安插的眼线已经起到作用,好为之后的反间计做铺垫。听玹玗说了这些,雁儿忍不住深深一叹,记得刚被分配到景仁宫的时候,偶尔见到来给毓媞请安的甯馨,那份温婉贤淑是她想学习的榜样;后来被调去重华宫当差,见甯馨宽容驭下且恩威并施,她是打心底的由衷佩服;直到迁入了慈宁宫,再次和玹玗一起,才渐渐看到在甯馨典雅外表下包裹的另一面。“我算是彻底明白了,宫里的主子无论是哪种性子,心里都刻着一个‘斗’字。”

雁儿一手支着头,一手把玩着茱萸香囊,讷讷地说道:“这大半个月风平浪静,我还觉得奇怪,结果今天才知道,是那些妃嫔转移了目标,暂时放过你这个所为的皇妹,去斗另一个劲敌了。”

“谁?”

玹玗微微诧异,眸光一敛,“最近得宠的人挺多,又是哪一个招恨了?”

她虽少出去走动,但还是从弘昼那听到些风声,说最近弘历广施恩德,特许雪翎将永璋接去牡丹亭亲自照顾,又正式让思莹协理六宫,而承雨露最多的则是雅容,比较起来甯馨和佩兰相对被冷待,不过这两个人心思都在儿子身上,似乎也并不觉得什么。雁儿神秘一笑,说道:“皇上赐给海贵人一只琉璃步摇,又恩准她佩戴垂耳流苏,你说是不是招人恨。”

“只有嫔位以上才可佩戴流苏和步摇,海贵人突然冒尖,是容易惹人妒忌。”

玹玗不禁挑了挑眉,沉吟轻笑道:“琉璃清雅脱俗,的确很适合海贵人,我那匣子里还有一对水蓝色泪滴琉璃耳坠,和一只五彩琉璃手镯,晚些时候你找出来,明日送去天然图画,整好为她凑成一套琉璃首饰。”

“还是免了吧。”

雁儿忙摆了摆手,“御园的奴才都在传,海贵人是因为讨好了你,由你牵线搭桥才会得宠。”

“唱西厢记呢。”

玹玗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又问道:“海贵人突然得此殊荣,皇后那边是什么反应?”

雁儿撇了撇嘴,答道:“听说皇后娘娘最近忙着礼佛,每日都去舍卫城,没时间搭理这些事。”

“礼佛?”

在玹玗的记忆中,甯馨好像不信神佛,除去必须由皇后主持的祭礼,唯一见其进佛堂,就是之前被罚在慈宁宫抄写宫规时。“这段时间皇后应该和仪嫔在忙着操办太后的寿宴,连重阳节的事务都交给了贵妃独自安排,她哪来时间参禅礼佛啊?”

“好像是仪嫔提议,用掺入金粉的墨抄写金刚经作为寿礼送给太后,为表现诚心,所以每日都在舍卫城的佛前抄写。”

雁儿听到时就觉得有些矫情,经书在哪抄不是一样。“哦,原来是这件事。”

玹玗摇头低笑,究竟是弘皙训练杀手有问题,还是弘历和弘昼这两兄弟太有魅力,让那些本该冷血的女人都为一个“情”字飞蛾扑火。若思莹倾心于弘历,必然不会再帮弘皙,且她已被弃置多年。但如果弘皙发出指令,她却不去接头,就会过早显露出反心,让弘皙认为她的存在会变成威胁,就很有可能会直接剪除。所以她主动去舍卫城,还找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和最有力的证人,以为这样弘历就不会怀疑到她。同时又向弘皙透露出,她如今的所有荣耀都是依附于甯馨,并非弘历真的宠爱,所以她未必能取得什么消息,也不一定有能力完成弘皙交付的任务。但思莹算盘终究打错了,她的身份早已暴露,现在只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弘昼故意去户部查探思莹的背景,其实就是想把假造旗籍的蛛丝马迹透露给毓媞,因为户部的有些官员和于子安有联系。思莹是当年甯馨为弘历挑选的侍妾,如今这般有主意的帮着甯馨,毓媞岂能容得下,只要查到旗籍真有问题,毓媞就能借此杀鸡儆猴。晚膳过后弘历才来到桃花坞,这段时间他隔三差五就会来,借口更是冠冕堂皇,静怡在此住着,做父亲的探望女儿天经地义。不过静怡也是个鬼丫头,每每和弘历说不到几句话,就喊累要早些就寝,无非故意把父亲往玹玗那边推。夜深微寒,寝室内的小炭炉上温着弘昼送来的菊花酒,据说配方中加入了甘菊花、生地黄、枸杞、当归,不仅能养肝明目,还可清心除烦。“没什么想问的吗?”

弘历转着手中的酒杯,刚才进来时,他特地提到先去见过静怡,可玹玗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与往常无异。“唉,小玉子没明白的事情,鸿瑞倒是听出了端倪,爷定然就会知道我在查什么。”

玹玗笑着迎上他的视线,骆均传话想求的那味芥子,实际是想说“借子”,静怡是借来的孩子,并非甯馨亲生,又称暂时买不到药,是暗示还没能查到静怡的出生。“只是觉得皇后对待静怡和永琏的态度相差很多,所以才会好奇查探,至于静怡究竟是谁的女儿,爷愿意说我听着,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静怡是皇族血脉,爱新觉罗氏的子孙。”

弘历苦笑了一下,“你应该已经猜测过静怡的生世,才会去确认她是不是皇后的女儿,爷当年收养她,确实有很多考量……”“只要有静怡在,就能扼住齐太妃的命脉。”

玹玗直言不讳,又释然笑道:“如果换成是我也会这样做,毕竟丧子之痛没那么容易平复,且在齐太妃心中,她还有可以扶持的对象,所以没人赌得起这个万一。”

弘历默了片刻,沉声叹道:“爷不会利用静怡,她永远都是大清的公主。”

“如果她已经知道,自己并非皇后亲生呢?”

玹玗相信,弘历也察觉到静怡的变化。“那就由她自己选择,反正会有你这个姑姑护着她。”

弘历话中别有所指,他明白玹玗为何查探静怡的身世,有一种同情是因相似而生。玹玗莞尔一笑,侧目看着窗上树影摇晃的愈发厉害,又听见雨声淅沥,“夜深了,爷可是要回九州清晏?”

“明日不出外登高,就设宴在西峰秀色,这边过去近很多。”

弘历眸光幽幽闪动,懒懒地向后一靠,是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何况现在外面风大雨大,你舍得把爷赶出去,倘若因此染上风寒,换你守在御前伺候,倒是可以试试。”

“好,那我让雁儿去把静怡院中的客房整理出来。”

玹玗淡淡一笑,将披散的发丝编成辫,抓起披风裹着,欲起身往楼下去。“这都快三更天,你忍心折腾她们起来?”

弘历盯着她,又瞄了一眼窗上树影,说道:“今夜下雨,说不定晚些会打雷。”

“深秋打雷,那是出妖怪了。”

玹玗无奈小声嘀咕,才又解释道:“明日没有早朝,宴席又设在西峰秀色,倘若皇后和仪嫔清早来探望静怡,只怕届时会尴尬。”

“别把皇后想得太蠢,宫里的事情,该知道的她都能知道,所以无需避讳。”

弘历放下手中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高深的笑意,说道:“且那天晚上在小院,你亲手敬了茶,爷的生母也受了那三炷香,你还尴尬什么。”

玹玗顿时气结,算是彻底领教到弘历的无赖,“世人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依我看来,爷和五爷倒是出奇的相似。”

弘历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是,否则我和他也不会是最亲近的兄弟。”

玹玗取来枕头被褥放在次间的炕上,又焚上一炉凝神香,亲自伺候了弘历洗脸宽衣,才回寝室睡下。听着窗外的风雨声,玹玗辗转难眠,突然想到过完太后寿辰就要返回紫禁城,紧接着就要忙年节的事情,待过完年,明年二月就要开始选秀。她依稀记得,弘历承诺一个都不纳,应该只是一时戏言,并不会当真吧。被莫名其妙的愁思萦缠整夜,看来那菊花酒并不能真的清心除烦。直到五更钟鼓响,她才沉沉睡去,一觉醒了时天都大亮,推窗望去,难得的艳阳秋高,走出寝室,次间已不见弘历的身影。“姑娘醒了。”

莲子端着盥洗用的花瓣水上来,将铜盆放到架子上,浸湿巾帕递给玹玗,笑道:“雁儿姐姐在小厨房张罗早膳呢,她说做菊花糕给姑娘吃。”

玹玗淡淡一点头,侧目看了看时辰钟,已经快到巳时。“皇上何时离开的?”

“大半个时辰前,皇上离开的时候,专门吩咐我们不要吵醒姑娘,又说西峰秀色那边的赏菊宴,姑娘若不想去,就留在桃花坞。”

伺候玩漱洗,莲子一边帮玹玗梳头,一边说道:“天没亮时五爷就匆匆跑来,听说朱大人不行了,所以皇上亲去探望,是悄悄离开的,晚些还是会回来出席重阳宴。”

当初朱轼病倒,就是因为和鄂尔泰的朝堂争执,他不但是帝师,还是最能相助弘历的大臣,若他一死,就得重新物色人选添补兵部和吏部的尚书之位,鄂、张两党之间势必又有一场恶斗,说不定弘皙的人也会参与进来。弘历到朱府时,朱轼只剩半口余气硬撑着,见到皇帝亲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指向书柜上的木匣,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憾然长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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