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入宫,本公公就已经提点过,今天再多讲一次。”
冷眼扫过众位秀女,端着架子,迈着小方步,沉声说道:“这里是紫禁城,天子居所,可不同你们各自的府上,能任意闲逛。如果没有宫中嬷嬷,或姑姑的带领,你们不能擅自踏出乾东五所的范围,若有秀女不遵提点,受到责罚的时候,可别抱怨本公公。”
“是,多谢单公公提点。”
众位秀女都微微福身,唯有淳嘉冷声一哼,咕哝道:“狗奴才,耍什么威风。”
鄂韶虞偷偷拉了拉淳嘉的衣袖,侧过头,压低声音提醒道:“姐姐慎言。”
舒蓉和舒芮对望一眼,都不由得微微低头,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意。而单庆吉只当时运高听不到,谁让淳嘉是皇后的亲戚呢,就算她本人没有后宫之缘,但在宫里当差,总得顾及着皇后的面子。可道理谁都明白,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变得严厉很多,“现在你们可以回到各自的居院,在正厅集体用早膳,会有教引姑姑在旁侍奉,纠正你们的举止仪态。有一件事要提醒各位,宫里的规矩,每日只供早晚两膳,份例与官女子相同,猪肉一觔,白老米七合五勺,白面一斤,黑盐三钱,随时鲜菜十五两,茶点和水果也有定量,若有额外需要,得先告诉本公公,再请贵妃娘娘定夺。”
听到每日的饭食如此粗劣,许多秀女忍不住开始抱怨,只有汉军旗几个贫寒家庭出生的秀女神态自若。虽说身在八旗饿不死,宗人府月月给例银,但那是满军旗的待遇,汉军旗便是有,也微薄的可怜,日子过得甚至不如很多上三旗包衣。单庆吉刚才的话已算得上是敲打,提醒秀女们注意身份,此刻见她们脸上纷纷露出惊讶委屈的表情,瞬间觉得心情舒畅。“得了,你们今日是迟了,从明儿都记清楚,卯初一刻起身,卯正一刻在正厅用早膳,若有无故耽误的,虽不会受到惩罚,但早膳可就没得吃了。这是旧年时,太后定下的规矩,如果谁不满意,本公公定然会帮你们向太后传达意愿,可都听明白了?”
“是,明白了。”
秀女们再次一福身,如此苛刻的规定,对很多娇生惯养的秀女而言等同于折辱,但单庆吉抬出了当今太后,她们就是觉得再委屈,也只能憋在心里。单庆吉满意地点点头,“好,若是没有问题,就快些去用早膳,之后教引姑姑会告诉你们每天的安排。”
“当然有问题。”
淳嘉黑着脸,高声驳斥道:“今日晨起那些宫婢,不经同意就直接进入房内,也不伺候梳妆更衣,这算是什么?我们这些秀女好歹也出身八旗贵族,如今住在宫里待选,每日饭食还不如家中奴才,简直是对我们的羞辱!”
“羞辱?”
金铃的声音突然响起。淳嘉怒然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金铃并不急着辩驳,只是面带微笑,声音无波地说道:“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宫中女眷必得学习《女论语》,秀女刚才做错了,便是有再多不满,都该心平气和的请教单总管,而不是大喊大叫,有失体统。”
刚走到绛雪轩时,她就已经听到这如吃了枪药般的质问,进入甬道一看,说话的人果真是淳嘉,其父德克精额只是区区正六品主事,若非仗着与皇后有亲,料想她也不敢这般嚣张。可皇后似乎不怎么看中这位本家秀女,从头到尾,都不曾关照半句。但这也不奇怪,皇后自己都还年华正好,岂会愿意后宫再多添个争宠的女人,若是别家的也罢了,少不得费些心思,自己家的还真要顾念几份情义。因此,甯馨索性对淳嘉不管不问,凭其听天由命,还能让自己变得公允。“金铃姑姑这么早就过来了,储秀宫差事多,这边咱们会料理好的,定然不给贵妃娘娘添麻烦。”
单庆吉立刻换上一张献媚的笑脸,和方才判若两人。“单总管办事,贵妃娘娘自然是放心的,不过让我帮你分担着点,怕秀女们问题太多,心气又太高,别的嬷嬷和姑姑提点她们,她们听不进去,可你一个人一张嘴,又实在难以应付。”
金铃对着单庆吉说话,可视线却不露痕迹地瞄向那些秀女,注意着她们的表情变化。单庆吉点头哈腰地说道:“还是贵妃娘娘最心疼我们这些当差的,等忙过了这阵子,定要亲自去娘娘跟前磕头。”
“单总管有心便好。”
金铃浅浅莞尔,笑得很轻忽,然后转身对那些秀女说道:“贵妃娘娘说了,若秀女们有什么不明白,大可问我,便是我一时回答不上来,也会向娘娘请教,再转达给各位秀女,亦或者你们愿意直接聆听娘娘的教诲。”
一听金铃抬出贵妃娘娘,秀女都变得噤若寒蝉。鄂韶虞在心中盘算,金铃并未自称奴才,可见不仅是皇后身边的四品凤仪女官不容轻视,就连贵妃宫里的掌事姑姑地位也不低。至于淳嘉,也不出声了,只怒目横眉地瞪着双眼。“怎么,都没有问题吗?”
金铃毫不畏惧地迎上淳嘉的视线,依旧笑容可以,不温不火地说道:“如此,我就先回答淳嘉秀女的疑问,不过我笨嘴拙舌,若说完了,秀女都还不明白,那就只能请贵妃娘娘亲自为你解惑。”
看着金铃眸底的寒光,就知道她的言语定然刺耳。“首先,每日份例的问题,八旗秀女有幸结后宫之缘,最低的位分是答应,每月羊肉十五盘,鸡鸭共五只,每日有猪肉一斤八两,陈粳米六合,白面两斤,时鲜蔬菜两斤,茶点水果有定数,不算委屈吧?”
说此话时,金铃侧目望了那些汉军旗秀女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对淳嘉说道:“但你们仅仅是秀女,有没有天资成为后宫的小主,还尚未可知。不是后宫的小主,就不可以享受小主的待遇。官女子的位分在答应之下,是有资格伺候皇上的宫婢,算不得是正经的小主,但与秀女的身份相近,所以才有这样的安排。当然各位只在宫里短住三个月,每逢节庆日,宫里也会配赏食盒,且有亲眷为妃嫔的秀女,总会得到些亲人的额外关怀。”
此外,金铃又直言,若秀女能在殿选前,便有幸侍奉圣驾,那月例用度自然就会随品阶增加。反之,很多落选又不得赐婚的秀女,为保颜面,多数会靠着关系留在主位妃嫔身边为使女,但女官的名额有限,不一定有空缺,普通宫婢的月例用度肯定不如官女子。所以现在,秀女们最好适应这样的生活,无论在母家时有多金尊玉贵,一旦进入紫禁城,就得遵守宫里的规矩。这是秀女们所上的第一堂课,犹如当头棒喝,击碎了她们的美丽幻想。而金铃的话还没有说完,“还有,宫里的奴才,是伺候宫里的主子,而秀女既非主亦非客,每所院落配有一名教引姑姑,和四个宫婢,打点你们日常起居的一些事务,至于梳头洗脸和上妆更衣,就得自己动手了,听明白了吗?”
“是,听明白了。”
若拿青春美貌的秀女比作娇花,金铃的这些话就好比烈日,晒得她们个个都蔫了。“各位秀女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必定很快就能记牢宫矩,学会一切礼仪。”
金铃恭敬地福身一礼,“今儿是芒种日,午后教引姑姑会领着你们去送花神,金铃就不耽误各位秀女用早膳了。”
秀女们被警告得谦恭温顺,乖巧地福身回礼,纷纷返回各自的居院。乾东五所的这场大戏,被金铃以威势压制,没能唱的起来,藏在暗处窥望的翠微,也只能无功而返。可俗话一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皇后没能借着秀女,给贵妃制造麻烦,却不代表佩兰就能省心。在秀女们最闹腾的时候,玹玗独自从西华门离开,先到御马圈牵出蹑云驰,由地安门直奔校场西街而去。那边可有一场能轰动内城的好戏就要上演。李怀玉一阵小跑回到养心殿,今日没有朝会,弘历起得晚些,此刻刚练完功,还在东围房内喝茶。“万岁爷,玹玗姑娘已经出宫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日渐胆肥的李怀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也学着玹玗娇声秀气的唤弘历万岁爷。弘历一抬眉,唇畔浮着一抹诡笑,问道:“今天可有什么要紧的折子呈递上来?”
李怀玉想了想,早起就御试翰林詹事的名次送了上来,也不算什么要紧事,且主子如此询问,肯定别有用意,于是摇头说道:“眼下还没有。”
弘历淡淡“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摇着扇子,起身向外走去。李怀玉眼珠子贼溜溜一转,紧跟其后,笑着说道:“今儿是芒种日,宫里的女眷要各处送花神,少不得吵嚷,万岁爷不如到外面去走走。”
弘历猛然一收折扇,敲了一下李怀玉的帽子,说道:“去给朕准备一身素净的便服。”
大清律例:凡朝中官员宿娼,或狎妓饮酒,一律杖责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应袭荫,宿娼者,罪亦如之。可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男人都恨不得能游戏百花,踏遍天下芳草。秦楼楚馆不许设在内城,但暗门子却有不少,所有恩客都是朝中官员。内城西北角的松树庵就是一处,里面全是不剃头的假尼姑,骆均的儿子曾和鄂昌同去过几次,每每都会撞见鄂容安,偶尔也能遇到鄂实。玹玗早就想走这步棋,但动作太大,下手太狠,没有弘历的暗示,她只能忍着。谁知,鄂尔泰偏要选择一条荆棘路,在宫里对她下毒,连累杨名时暴毙,这无疑已经触及到弘历的底线。当弘昼带着九门提督冲入松树庵的那一刻,一场轰动内城的好戏正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