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人,弘历向粘杆侍卫吩咐了两件事:第一件,让城里的粘杆卫士秘密调查涴秀的行踪;第二件,调查是何人私扣了锦婳斋的信件。而这第二件事,其实该萨喇善和谟云去查,但弘历相信,普通的宫门侍卫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他要知道背后做这件事的究竟是谁。外南城,弘昼的私宅。从涴秀离开后,茹逸就一直坐在房里,盯着那件精心安排的喜服,直到二门上的小厮进来回话,才扯下一块布盖上。“城里静下来了吗?”
没想过弘昼会如此大动干戈的找人,因为爱而迷失理智的茹逸,似乎又找回几分清醒,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涴秀的那些话,心底有中莫名的后怕,愈发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事情会向她无法掌控的局面发展下去。小厮低着头,回道:“街上已经看不到,九门提督、顺天府衙门、还有两蓝旗的人了,但……但是……”“知道了,你下去吧。”
茹逸敛眸轻笑,像是对自己的嘲讽,默了一刻,又将小厮叫住,扔过去一包碎银子,又瞄着身旁的婢女冷声警告道:“你们素来知道我的性子,若是银子都堵不住嘴,那就只有让你们去和阎王评理了。”
“夫人放心,我们都会管好自己的嘴。”
婢女语气非常坚定的保证。待小厮拿着银子下去,茹逸抚着那身嫣红嫁衣,深叹了口气,吩咐道:“把这些东西,还有对面房里的那些玩意儿都烧了,立刻去。”
“是的。”
婢女抱起嫁衣正要离开,眼底却浮出了一丝迟疑,低声问道:“那夫人预备怎么处理川菜馆的店小二,和那个送菜的人?”
茹逸早晨去东来客栈时,被那两个人撞见了正脸,尤其是送菜的那个,以前就常常吹嘘,内城正蓝旗、镶白旗、正白旗三区的旗人贵族府上,都是从他那订菜。弘昼和玹玗都住在正白旗区,她赌不起,所以把那两个人都绑了回来,又安排人易容顶替。茹逸冷眸斜睨,黑瞳中透出锐利的寒光,“你是在问我话?”
“奴婢不敢,真的只是有些担心……”婢女立刻跪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哦?”
茹逸一勾嘴角,淡淡地问:“那你说说,你倒是在担心什么?”
婢女缓缓抬起头,诚恳地说道:“夫人,若非你买下奴婢,奴婢早就被卖到青楼,所以奴婢绝对只忠心夫人。”
在这所以宅子里伺候的家丁婢仆,除了当年品香楼的几个老人,大部分是茹逸从人牙子手中救下来的,还有少数则是有麻烦在身,想避祸的江湖人士。对这些人,茹逸多少还是有些信任,但人心隔肚皮,谁又能完全猜透他们的盘算。“说下去。”
茹逸垂眸望着婢女。婢女深吸了口气,才道:“夫人别忘了,咱们府外也有两蓝旗的人。”
“起来吧。”
茹逸抿出一抹淡笑,亲昵的将她拉起,又问道:“素来是你们出入得多,这几日都是哪些人在外驻守,你和他们可有话说?”
“偶尔也聊几句闲话。”
婢女点点头。茹逸噙着浅笑,凝望了婢女半晌,柔声吩咐道:“他们也是辛苦,你去弄些上好的酒菜,就说是本夫人犒劳他们。”
“是。”
婢女抱着嫁衣额首退下。此刻,房梁上有个黑影一晃,影子纵身跃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双眸冷寒如冰,就这样默默地站在茹逸身后。茹逸视线微侧,淡然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届时你把那两个人带出去,永远别让他们再出现在京城,也别让弘昼他们找到,至于用什么手段我不管。”
影子没有作声,又静默地看着她许久,嘴角浅浅勾起讽刺的弧度,转身欲从后窗离开。“等等。”
茹逸还是没有回头,对影子说话的口吻,总是带着一丝命令的强势。“夜长梦多,日久生变,你的那个人,让他明天就向川菜馆老板辞工,桌上有二百两银子,你是放他离开京城,还是杀他灭口,你的人,你决定。”
影子神情不改,视线没有移向桌上的银子,冰冷的瞳眸却透出不屑一顾之色。在听到窗户打开之时,茹逸又再次叫住了他,“把银子拿走,在弘皙那边,你是个拿钱办事的人,那么在我这里也一样,且我向来不喜欢欠人。”
“不用……”影子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顿了顿,自嘲地笑道:“前几日你找我的时候说过,是我欠你的,所以我还。”
茹逸心中一怔,眼中盈着幽光,唇畔浮着浅淡的凄哀轻笑,似喃喃自语地说道:“你欠我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没有回应,只有一声极微的轻忽笑声,充满着无可奈何。待茹逸回头时,身后仅剩空荡荡的窗户,就如当年一样,无声的闯入,又无息的离去。窗外,原本的艳阳天忽然阴暗下来,狂风飕飕吹刮着,大雨倾盆而落,诡谲的天气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庭院深深,大雨里,花残花落,红香凋零心事几许,揉碎在浮生流年。郭络罗府的后园非常雅致,虽然比不上紫禁城的花团锦簇,但落花伴雨也算是一种难得韵境。雁儿头一回来这里,却没有心思欣赏景致,此刻正和李怀玉站在屋檐下,透过雨幕望着池塘畔的浮香亭。弘昼负手立于亭中,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测,眼底透出倦怠之色,强烈的胸口起伏看得出他呼吸沉重,似乎已经愤怒到极点,却又努力压抑着。他第一次觉得,身为皇子居然也可以这么凄惨,心惴不安的时候,竟然连个躲避的地方都寻不着。不想回府,更不想去昼暖熏香,他的失控和疯狂,不能展现在那几个女人面前,幸好还有这个郭络罗府。和亲王府的管家冒着大雨前来,停在弘昼身后半晌,才低声唤道:“王爷……”弘昼烦躁的应了一声,深深吸口气,转过身问道:“人找到了吗?”
“还没。”
管家硬着头皮回答,略迟疑了片刻,又道:“但我们已经拿着画像各城门问过,城门侍卫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带着孩子的夫人……”“那就继续搜,挖地三尺,翻遍整个京城,也要把人给本王找出来。”
想到涴秀和那个孩子,弘昼额上的青筋尽数暴起,双拳握得紧紧的,全身都僵硬得绷着,可瞳眸底的千万变化,最后凝结成无奈,唇畔浅浅浮出一抹自嘲的笑,改口道:“罢了,不用找了……”管家听出这话中的满满无奈,于是战战兢兢地问:“那……”“滚!”
弘昼横手一扫,亭中石桌上的杯盏茶果全部落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雨中是那么响亮。管家不敢多言,慌忙退开,走到廊下时,刚好遇上才从外面回来的玹玗。还不待管家开口,玹玗便叮嘱道:“回府什么都别说,如果两位福晋问起来,你又确实为难,就说王爷是在帮我找一位亲人,千万别漏了口风。”
“奴才明白了。”
管家额首而去。雁儿还来不及询问心中的疑惑,只听“砰”的一声,穿透嘈杂的雨声。弘昼一拳重击在亭柱上,接着第二拳、第三拳……直到握拳的右手破皮出血,痛得渐渐麻痹,才木然地走进大雨里,仰起头,任凭雨水冲刷着那从眼中溢出的温热。从当年元宵爷遇上弘昼,玹玗从不曾见他这副模样。对一个大男人而言,相思相离,擦肩而过,被舍取扯痛心扉,却又难以言说,这种苦,就是多愁善感的女人也无法体会。“姑娘,雨很大……”雁儿回过神时,伸手却没有拽住玹玗,想追出去又被李怀玉拦下,蹙着眉头斥道:“你还不快去拿伞,姑娘若是淋病了,有你好受的。”
“现在这情况,咱们当奴才的只看着,轮不到咱们去伺候。”
李怀玉懒懒地靠着廊柱,无奈地摇着头。弘昼缓缓回眸,看着他满眼的血丝,玹玗只能低喃地重复三个字,“对不起……”是她的错,就算此刻弘昼对她恶言相向,也是她应该承受的。心觉愧疚的低下头,视线渐渐移向他的左手,盯着他一直绑在腕上的五彩缨线。如果,她能早点得知涴秀回京的消息,能够见到涴秀,无论如何都会将其拖住,至少让他们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