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沁芳园之后,叶清兰有一刹那的恍然。原本绷紧了的身子,一旦放松下来,有种无法言语的疲惫。 她不是铁石心肠,刚才对着崔煜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也只能如此。 “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瑞雪低声问道。 小姐和崔煜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外面候着,所以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不过,看小姐的脸色,显然不太好…… 叶清兰定定神,淡淡的嗯了一声。 一旁的若梅一声没吭,眼里却闪过一丝亮光。回了荷风院之后,趁着叶清兰在屋子里休息,悄悄的写了张纸条,然后用特定的手法传了出去。 这张纸条,当天晚上就被安然送到了顾熙年的手里。 顾熙年不疾不徐的打开卷的紧紧的纸条,随意的看了一眼,纸条上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小姐今天见了崔煜,说话内容不知。回来之后,心情似乎不太好。 顾熙年的黑眸微微眯了起来,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在纸条上来回的摩挲。脑中飞快的转了起来。 崔府已经和罗府在商议结亲的事,那个傻乎乎的崔煜,大概现在也该知情了。以他的性子,应该没勇气反抗父母定下的亲事。所以……去找叶清兰是要告别?抑或是痴心妄想着挽回什么?是前者也就罢了,他勉强容忍一回。若是后者…… 顾熙年抿紧了唇角,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全福的声音忽的在门外响起:“公子爷,国公爷命人来叫您过去,说是有要事商议。”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要事要商议?该不会是旧话重提,又想着摆布他的终身大事吧!顾熙年扯了扯唇角,淡淡的应了声:“你跟来人说一声,我待会儿就到。”
全福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顾熙年将手中的纸条放进锦盒里。自从若梅跟着叶清兰去了昌远伯府之后,这样的纸条基本上每隔两日就会传回来一次。锦盒里已经放了不少。虽然没人敢闯他的屋子里乱翻东西,不过,他做事向来谨慎仔细,特地给锦盒上了锁。只有一把钥匙,被放在怀中那个绣着乱糟糟兰花的荷包里。 想到这个荷包的主人,顾熙年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悸动,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这样的好心情,却没维持太久。 祖父顾俢和祖母孙氏一左一右坐在那儿,俱是一脸郑重肃穆。父亲母亲也都在,神情都不算轻松。通常这样的阵仗,会代表着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十分重要。也代表着他们已经有了商议妥了,叫他来的目的是让他听从或是屈服而已。 顾熙年漫不经心的想着,上前请安。 顾俢和淡淡的嗯了一声。孙氏却堆起了笑脸:“熙年,你也累了一天,别站着了,过来坐我身边说话。”
又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 顾熙年心里晒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坐到了孙氏的下首。好整以暇的等着孙氏发话。 孙氏果然早有准备,温和的笑道:“熙年,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以前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必总耿耿于怀。好姑娘多的是……” 以前的事?亏孙氏好意思提!虽然是沈秋瑜心思不正在先,可要是没有孙氏的推波助澜,他又怎么可能遭受那样的耻辱,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顾熙年浅笑着打断孙氏:“祖母,你特地叫我过来,该不会就是要说这些吧!要是没别的要紧事,我就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上早朝。”
孙氏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瞄了儿媳一眼。郑夫人暗叹一声,只得张口说道:“熙年,其实今晚叫你过来,就是想商议你的婚事。英国公府的嫡出长女,诗才出众,相貌又好,门第和我们定国公府也相当。只要你点个头,我立刻就请人上门提亲……” 顾熙年似笑非笑的看向郑夫人:“母亲,我记得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既然祖父祖母都没放在心上,那我不妨再说一次。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做主。那位张小姐再好,和我也没半分关系。”
郑夫人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类话,尚且觉得刺耳。更别说定国公夫妇了。 孙氏心里的火气嗖的涌了上来,冷着脸说道:“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郑氏,瞧瞧你宠出的好儿子。那些圣贤书都白读了,竟连最基本的孝道也不懂。”
每次都是如此,只要孙氏一不高兴,就立刻冲着儿媳发火——顾熙年看似温和,其实脾气最冷最固执。根本没人说得动他。也只能把气撒到郑夫人的头上。 郑夫人无力辩解什么,只能低下头不吭声。 顾弘却是个十足十的孝子,见孙氏发了火,立刻瞪了顾熙年一眼:“还不快些向祖母道歉。”
顾熙年没什么诚意的应了一声,对着孙氏说道:“孙儿性子耿直,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请祖母不要和孙儿一般计较。不过,孙儿刚才说的那些话,却都是心里话。还请祖母明鉴,别再为难孙儿了。”
这哪里是道歉,根本就是火上浇油兼挑衅! 孙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形容了,一股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别提多憋屈了。 定国公顾俢和终于张口发话了:“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长辈之命媒妁之言。你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看来,是我们平日都太惯着你了。”
声音不怒自威,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权臣,言谈间的气势绝非内宅妇人可比。 顾熙年对着祖父顾俢和,态度倒是恭敬多了:“祖父教训的是,孙儿自小就任性妄为,到大了,这脾气也没改。让祖父失望了。”
看似示弱,可那句“到大了脾气也没改”,分明又很值得回味。就差没明说“你们若是不经过我的同意就为我定亲,那可就别怪我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了。 想想也是,这几年来,婚事提了左一回右一回,可愣是一次都没成。也是不想逼的顾熙年太紧,万一他真的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定国公府的颜面还往哪儿搁?更何况,府里这一辈只有三个孙子。顾盛年虽然居长,却是顾弘的妾室所出,才能平庸。顾永年是二房嫡子,却整日游手好闲,不闯祸就算不错了。相较之下,顾熙年不论哪方面,都十分优秀。 定国公府,必然也只能交到顾熙年的手里。 而顾熙年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如此笃定如此有底气。根本不担心长辈会过分逼迫他。 顾俢和皱起了眉头,看着气定神闲的顾熙年,只觉得头有些痛。沈秋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造成的影响却是弥足久远。本来还算听话恭顺的嫡孙,现在的性子却变的深沉难测。就连他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竟也看不透顾熙年的心思…… 顾俢和心里不停的转着各种念头,语气倒是温和了一些:“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打算,不妨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你若是实在不满意英国公府的小姐,再另外给你挑一门合意的亲事就是了。”
顾熙年眸光一闪,淡淡的笑道:“多谢祖父体恤。只是,孙儿现在一心辅佐太子殿下,每天应付朝务都忙不过来,实在无暇考虑这些。”
如果在这个时候提到叶清兰,效果只会适得其反。不但不会得到众人的允诺,只怕今后叶清兰想再入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大概是一心辅佐太子殿下那几个字打动了顾修和。 顾俢和的面色稍缓,就连孙氏的火气也消退了不少。前几年顾熙年为了沈秋瑜和太子几乎断了来往,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现在不知怎么的转了个弯,竟肯入朝做了户部侍郎辅佐太子。 户部掌管着朝廷的田赋关税和钱粮,在六部里地位超然。当然,这样的位置,想坐稳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顾熙年只有二十一岁,却在难缠的户部里游刃有余,能力卓越,深受皇上赏识。 有了能力出众的顾熙年辅佐,太子和三皇子如今总算是旗鼓相当。 顾修和沉吟片刻,才淡淡的说道:“你初涉朝政,确实需要时间适应。成亲一事暂事缓一缓也可。”
孙氏一惊:“英国公府那边可不会一直等着,要是错过了这门亲事,将来……” “以熙年的人品才学,将来想说门好亲事,根本不是难事。”
顾修和轻描淡写的说道:“英国公府这门亲事,错过也没什么。”
然后话锋一转:“不过,熙年你也不小了,就算要‘适应’朝务,也得有个期限。这样吧,再给你一年时间,如果你没有中意的,那就得听我们的安排。”
姜果然是老的辣! 顾俢和看似让了步,其实根本是绕了个弯子挖了坑等着顾熙年跳进去。 想想看,就算顾熙年有中意的,若是长辈们都不中意,也是白搭。到最后,还得乖乖听从众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