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儒所领的六千步骑,分为前后两部。 其中三千骑卒列为后军,是打算等汉军被彻底击溃时用来追击的。 因而,刚领兵到了汉军军营、在张嶷及州泰骤然领军伏杀而出时,哪怕是知道己方中计了,他也没有退缩。 而是试图奋力一战,看有无机会扭转战局。 再怎么不济,也要将已然进入汉军营地的王祕部救出来。 毕竟汉军兵寡。 能困住王祕部的五千士卒,汉军就需要安排不少兵力,此刻又能有多少兵马来伏击他呢? 汉军看似一左一右伏杀而来,只不过是因为夜色的遮隐,看不清人数有多少罢了。 若是他让前部的步卒结阵与汉军逆战,守住战场上的立身之地,就能让士卒免于惶恐;随即再以三千骑卒从侧掠杀而过,便可以击退汉军的伏兵,让进入汉营王祕部退出来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如此调度的。 不得不说,戎马数十年的他,临阵决机的反应并不弱。 只是可惜了,他漏算了一点。 如果是他麾下兵卒皆士气如虹,如此安排说不定就能从容应对汉军的伏击,救出王祕部后且战且退,小尝败绩而归。但先前与汉军对峙的十余日,以及被攻破的左翼前部军营,让他麾下的士卒士气已然惶惶了。 源于汉军营地的狭长,无法投入太多兵卒作战,且王祕夜袭入营后推进并不快。 是故,他所领的五千士卒,尚有千余人是在营地外的。 这千余人成为了夏侯儒的噩梦。 面对张嶷与州泰领军伏击而来时,他们便知道了自军中计了。 本就士气不高,主将王祕也不在身侧,他们于惶惶之下没有思虑着结阵而战,也不可避免的一溃千里。想进入汉营而无门,便只得往夏侯儒所列下的军阵狼狈亡命而去。 这是汉军最希望的结果。 驱溃兵倒卷,冲击本阵的战术,自古懂点兵法的将领都不会陌生。 张嶷也不例外。 当州泰领军杀入营地策应刘林时,他便领军吊在溃兵的后面,驱赶着他们往夏侯儒步卒军阵而冲。 夏侯儒乃是军中宿将了。 看到溃兵席卷而来,马上就下令让各部防备,喊话让溃兵绕道而行。 “冲阵者杀!”
阵前的军侯,大声吼着。 还让刀盾兵向前,将盾牌立起;长矛兵间差其中伺机而动。 然而,众多溃兵张嶷的掩杀之下,逃命心切,完全不听军侯的喝斥直冲而来。 毕竟在他们眼里,进去己方的军阵中,庇护在盾牌之后,才是躲过屠刀的不二选择。况且汉军的伏兵便是从左右杀来的,他们如何胆敢往左右绕行? 魏军步卒阵前军侯无奈,只得一咬牙,直接就执行了夏侯儒的命令。 “矛兵前突!”
“刺!”
......... “扑哧!”
矛尖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逃跑在最前排的溃兵身上都绽放了红色的花朵,瞪着无法置信的眼睛,遗憾而又悲愤的离开了世界。 本来他们再前进一步就能活着回去了, 而后面跟上来的溃兵愣住了,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为何己方士卒会屠杀袍泽? 但是他们不得不相信,前面已经有好多尸体在残酷的展现着。 后退是死,前进也是死。 顿时,被遗弃背叛的情绪在胸膛中酝酿,他们的眼珠子开始急剧充血了。 在西凉这片寒风冻土里生存下来的男儿,从来都是恩怨分明,仇雠必杀!既然没有活路了,那就有仇报仇吧。 “杀!”
“杀!”
不约而同的,他们便悍不畏死向曾经的同袍挥起了刀矛。 有了这些溃兵的帮忙,张嶷所领的士卒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将夏侯儒的步卒军阵打破,长驱直入。 万幸,这六千步骑素来是夏侯儒的嫡系。 步卒统领也是统兵多时之人,马上反应很快的,下令各个军侯约束兵马结小阵自守,冀望着夏侯儒后方的骑卒前来破敌。 然而重建的玄武军,也不乏死不旋踵的勇气。 因为昔日的萧关道之战,郑璞的死守不退、战至最后一人,就为玄武军注入了军魂。 且张嶷用长矛指着夏侯儒的大纛,喊出了让兵卒们无法抵御的诱惑:“将军有令,诛逆魏夏侯儒者,赐田千亩!”
“诛夏侯!”
“诛夏侯!”
玄武军所有的士卒士气如虹,奋勇向前。 让魏军步卒的各个军侯及屯长们都陷入了无奈中。 尽管他们都几乎吼破了嗓子了,也已经斩杀了好几个不听号令的兵卒了,却依然阻止不了麾下士卒们的步步后退。 不可避免的,魏军的军阵崩溃了。 那步卒统领无力回天,也不再坚持,在众亲兵的护卫下往后狼狈而去。 从列阵应敌到溃败的转变,魏军只用了不到两刻钟。 不过,对于夏侯儒而言,步卒坚持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也堪堪够用了。 他与麾下的骑督已经呵斥麾下列好的阵列,也开始领着骑卒往后退,只需要些许时间就可以迂回到足以让战马加速冲锋的距离。 到了那个时候,因为追击而无法保持阵型森严的汉军,就会沦为骑卒刀矛下的亡魂。 但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带着骑卒刚驱使战马开始小跑往后退时,一阵闷雷声便由远至近。 打雷了? 所有魏军都不由一愣。 只是寒冬里,又何来的雷声? 很快,他们便反映了过来,也循声而顾。 只见原先汉军军营侧那边黑漆漆的小水泊,不知何时亮起了无数火把,犹如那燎原的星星之火一般;在小水泊里的辉映下汇聚,又似是一颗长在地面上的太阳。 只是魏军没有心思去分辨那是星星还是太阳。 他们都听见了,在无数面牛皮大鼓震天作响中,还夹带着闷雷般的马蹄声。 他们也都看见了,有一支人马皆披着重甲的骑兵冲阵而来。 重甲铁骑! 汉军竟然有重甲铁骑! 夏侯儒脸色煞白,也咆哮如雷,“加速!加速!往后迂回!”
他想趁着汉军的甲骑抵达之前,往后迂回让战马完成加速后,再做打算。 不管是战,还是走。 那小水泊那片火把光芒,以一什一支火把的数量来计算,似是在汉军甲骑身后尚且还有三四千步卒。虽然他能猜得到以汉军的兵力,绝对是在故意多燃起火把佯作大军来袭,但他已经不想去解释了。 因为他麾下所有步骑都看到了。 此时此刻,士卒们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是他苍白无力鼓舞士气的言辞。 “将军速走!”
与他并肩而骑的骑督,猛然冲着他吼了一声,然后调转了马头,“狼牙,随我来!”
直接率领着麾下建号为“狼牙”的三百部曲骑卒,直接迎着高速驰骋而来的汉军甲骑,发起了冲锋。 完全不顾这点距离,他和麾下都无法让战马彻底放开速度。 更没有想过自己是在飞蛾赴火。 他这些轻骑对上人马皆披甲的重骑,结局只会成为此地的一堆肉糜。 战马已经驰骋出十步外的夏侯儒,听到他的吼声了,所以鼻子一下子就好酸。 他知道,这是战术上的断尾求生。 他的骑督为了让拖延汉军甲骑的时间,用血肉之躯作为屏障,减缓汉军冲锋而来的锐意以及速度。 好让他带着其他人完成战马加速,顺利再冲杀回来! 亦或者是直接脱离战场。 他更知道,自己如果意气用事,也带着其他骑卒掉头冲过去,不光是辜负了骑督用命换来的机会;更是将所有兵马都陷入死地。 慈不掌兵。 多么简单的四个字啊~~~ 连刚入蒙学的小儿,都能轻易写出来。 然而,夏侯儒此刻觉得这四个字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 “加速!”
“加速!”
他也只能厉声咆哮着,将胸腹中的戾气发泄出去;狠狠的踢着战马,带领其他骑卒往后方迂回。 同时,心中也在默默的向着上苍祈祷,让那骑督能活下来。 无比虔诚。 只是张苞让他的希望破灭了。 已然彻底将战马速度提到极限的他,看见魏军骑督燃起边陲之地男儿的豪迈,以自己的悍勇鼓舞麾下骑卒决一死战的信念时,不由暗自嗤笑了声。 仅凭三百轻骑,便想阻挡朝廷耗费巨资打造甲骑的冲锋?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若是真的被逆魏挡住了,身为统领他,直接寻个没人之地抹脖子得了! 免得徒留世上丢人现眼。 “挡我者,死!”
随着双方距离急促逼近,手持丈八马槊冲锋在最前方的他,就目眦欲裂咆哮。 倚仗着马槊更长优势,率先将约莫三尺来长的锋刃突刺而出。 然后那魏军骑督就很悲哀的发现,自己太短了。 他手中挥舞的长矛太短了,无法在对方马槊洞穿自己之前,将对方也杀死。 但是想驱马避开,也是不可能了。 索性,心里一横,他双手持矛迎上去,想拨开马槊的突刺,然后再趁着两马交错而过的空隙,拔出腰侧的环首刀,将那汉将一刀枭首! 嗯,想法是很美好。 就是结局有些惨烈及苍凉。 他完全不知道,对面是身长八尺有余,长得无比雄壮、膂力过人的张苞! 再加上借着马力冲锋突刺的力道,岂是他能拨开的? “嘣!”
长矛横扫,狠狠的撞在马槊上,却没有让槊身偏离半分。 反而,强大的反震力让他两臂发麻、身躯不稳,差点没跌落战马下。 然后,就是“噗呲”一声,他飞了起来。 他身上单薄的扎甲,在马槊的锋刃面前,在如同纸糊一般提供不了半点防护。 马槊锋刃直接洞穿了他的身躯,从背面冒了出来。 还在强大的惯性下,带他离开了马背。 那个情景,很像凉州在烤肉时,用尖尖的铁棍串着的羊肉。 “呔!”
张苞腰腹间提气,一声厉啸。 双臂用力将马槊横甩,将串着的骑督尸体扔出,直接砸倒了后面紧随的两骑魏军部曲。 这幕瞬息,被身侧的亲卫部曲督看得真切,也热血沸腾。 不由自主将胸中的激昂席卷而出:“将军万岁!”
“万岁!”
“万岁!”
紧随身后的其余甲骑又一次咆哮如雷。 用马蹄声颤抖了大地,用喊杀声摧残对方的耳朵。 如同黑色洪流挟带雷霆万钧之势,紧随张苞身后冲锋而上。 而本来各种怪叫决死而来的魏军“狼牙”骑卒,则是一片哑然。 犹如被狠狠捏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们的主心骨,方才悍勇向前的骑督,一个照面就落马了.......还被无数马蹄践踏而过,变成了地上的一堆骨渣烂肉。 有的狼牙骑卒在错愕间,就被长矛捅穿身躯或者被环首刀划过腰侧;有的无比愤慨,继续决绝向前,试图为那成为肉糜的骑督报仇。 “杀!”
“杀!”
魏军狼牙骑卒吼声如雷,用手中的长矛与环首刀,在拼命往汉军身躯上招呼的时候,还利用精湛的马术微调战马前进的角度,避免和汉军撞到跌落马背。 而汉军则是不同。 他们仗着人马皆披甲,完全不管不顾,高高扬起环首刀抑或者是握紧了长矛。 “克复中原!”
“无前!”
顿时,战马的悲鸣,人躯重重跌落地上的闷哼声,以及凄厉的惨叫,还有被碗口大马蹄践踏的骨碎之声,主宰了这片天地。 红黑色的血液,白色的脑浆,以及乌青色的肝脏场子,涂满了这片土壤。 不断的魏军骑卒落马,步入成为肉糜的后尘。 很快,他们中间便有了些机灵的。 直接凭借精湛的控马技术,直接拨转马头侧奔,避开甲骑的杀戮洪流亡命而去。 两军接触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汉军甲骑就直接凿穿了魏军三百狼牙骑卒,继续往正在逃命的魏军步卒而去。 原本就仓皇而逃的魏军步卒,更加溃不成军。 在原野上面对驰骋而来的骑兵,人的逃命速度不值一提。 许多人都扔了军械,反身往张嶷的玄武军奔去投降,因为唯有在那边汉军的甲骑才不会冲来。 而刚刚完成迂回带着骑兵奔来的夏侯儒,见状心若死灰。 兵败如山倒。 此时的战局已定、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