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船北马,各有所长。 地域的局限性,对征战有着显著的制约。 这便是丞相并不采纳郑璞的建议,不打算以魏军俘虏入交州征战的缘由。 虽然昔日有伏波将军马援深入交州、平定岭南叛乱的先例。但对于大江以北的将士而言,交州岭南之地那闷热的气候、遍布的疠瘴以及横行的毒虫,仍是非战而损概率最高的地方。 堪称为令北人谈虎色变的不归地。 这点,曾经随军讨平南中叛乱的郑璞,不可能不知道。 而明知如此,却还要继续建议,乃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魏军俘虏的死活。 抑或者说,他是为了不让大汉提前步入粮秣之困、为了不耽误还于旧都的大计。 作为筹画士,出谋划策时必然要思虑周全。 既然他声称伐吴,乃是为了诱魏军主动前来决战,在做出建议之时,自然也要思虑表面上仅有六万、实际上仍有近九万的关中大军预留粮秣。而在粮秣无法增加的情况下,最有效的做法,就是让三万有余魏军俘虏组建的新军减少粮秣的损耗! 对,郑璞的隐晦用心,乃是将这些魏军俘虏尽当做战事的消耗品。 盖因现阶段大汉的国情,根本没有夺下交州的欲望。 就如河西走廊很早就大汉光复了,但无人有过进军河套平原的念头一样,现今夺下交州乃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军无利不动,地处边陲且远离中原的交州,根本无法裨益大汉还于旧都的大计。 相反,而是让大汉浪费有限的人力物力、做无用之功罢了。 从战略意义上而言,驱兵入交州乃是想声东击西,将江东的一部分兵力牵制在交州,从而令东三郡或永安的战事更顺利一些。 是故,郑璞打算以魏军俘虏进军交州就很好理解了。 三万有余的魏军俘虏浩荡杀来,必然能将江东派遣对等或者更多的兵力入交州防御,如此,汉军战略目的可达成;而这些魏军俘虏战死一些、再非战损一些...... 人死得多了,粮秣的损耗自然也就减少了。 至于,如此狠戾的做法,是否会导致那些魏军俘虏反叛嘛~~ 无需担忧。 一者,待他们隐隐有所悟的时候,也差不多战罢归来了。 只需要给依旧活着的人,兑现战前的承诺与赏赐,谁还会念及死去的人呢? 其次,他们即使想叛乱了,又能往哪去呢? 在交州这种荒蛮之地,他们远离了大汉的向导与将率,就连个村落都难以寻到,同样会迎来水土不服以及无有医药而亡故的命运。 倒戈江东就更不用想了。 江东连自家士卒都不体恤,他们倒戈过去还不如留在汉军中呢! 最后,他们何必要半途而废! 都死伤不少人了,都要即将迎来汉军兑现承诺与赏赐的曙光了,那些依旧活着的幸运儿,为何要在临门一脚时放弃? 生逢乱世,人命本就不值钱。 身为黎庶时连果腹都要倾力而搏,他们作为无有出头之日的俘虏,为何不抱着必死的决心拼一次!不管怎么说,大汉官府的赋税与徭役要比魏国或吴国轻薄得多,他们若是能成为大汉子民,至少能温饱可续....... 洞悉人心与人性,便可有恃无恐。 行事素来狠戾、不爱惜羽毛的郑璞,就是基于此,在还于旧都的裨益与魏军俘虏的死活中选择了前者。 但丞相不会。 那时,在察觉郑璞的用意后,他便岔开了话题,让郑璞不复有机会再议此策。 因为他知道,郑璞的性情委实太固执了! 没必要给他机会聒噪不止、喋喋不休。 与先帝刘备犹如云龙鱼水的丞相,觉得既然将这些魏军俘虏编入行伍了,那就应该当成汉军士卒来看待。 欲得人死力,当先推食食人、解衣衣人嘛。 再者,对于入扰交州令江东分兵,又不是唯有以魏军俘虏才能为之。 南中七郡,有无数蛮夷部落甘愿为大汉而战。 且有先前从吴郡来投的沈幽,早年就一直假商贾事混迹在交州,其麾下的交州义士更是熟悉岭南各郡县不臣服江东的豪右与蛮夷部落。 让他做向导、为马忠与霍弋的南中兵马做前部,必然能令交州乱成一团。 尚有在先前吴将廖式作乱占据临贺郡的时候,做书来成都庙堂的大汉遗臣南海郡揭阳人吴砀吴叔山,同样可助力大汉将整个交州变成吴国的糜烂之地。 如此,又何必将数万魏军俘虏的性命视作草芥? 更莫说,从南中之地攻入交州并非易事。 先前的夷陵之战,时任庲降都督李恢就同样绸缪过从南中进军交州、策应先帝伐吴之举,但待先帝败归后,他仍受限于道路难行、辎重粮秣难转运而未动。 虽说,受益于此些年与吴国的贸易,道路已然顺畅了许多,以及有沈幽麾下交州义士做向导,但以数万大军入交州仍不是可取之策。 至少丞相觉得不可行。 因而,丞相的打算乃是自身归来汉中郡坐镇,佯做大军将出东三郡之举,令江东将重兵部署在荆襄戒备;再遣马忠、霍弋以及沈幽将兵约莫万人入交州,逼迫江东屯留在荆南的兵马南下交州鏖战。 如此,江东在永安一带的守备自然就薄弱了。 亦能让带着魏军俘虏归去蜀地收编、演武的郑璞、关兴等人寻到机会,一举重创江东! 更能让魏军以为大汉将半数关中主力皆用于伐吴矣! 大汉都三路攻吴了嘛~~ 至于,粮秣匮乏的问题,丞相也思虑周全了。 不管是从汉中出东三郡,还是从南中之地入交州,何时发动战事的主动权都在大汉手中。让那些魏军俘虏归蜀地后,一边演武一边屯田,待将足以供他们征战的粮秣耕耘出来后再发动战事即可。 说不定从永安出兵的时候,还能就食于敌呢! 丞相的心思,郑璞并不知道。 已然卸任督领陇东事务的他得了休沐,正快马加鞭往冀县雒门聚家宅而归。 但很快他便很闹心。 当他一身风尘仆仆赶回来,满怀期待才步入家宅庭院的时候,一骑着竹马玩耍的小儿,竟愕然对他发问,“你是何人?”
旋即,更是扔了竹马往后跑,“阿母,歹人进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