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便搬去了街市西口转角处的铺子。风延雪办事效率极高,第三天的时候已是全部清场,第四天命人搬来了所有的药柜以及必须要用的家具,第五天上货,第六天开业,连霜兰儿都不得不佩服他的神速,果真是雷厉风行。又这样忙了将近半个月,生意已是渐渐上了正轨。风延雪此次为了药材生意在洪州逗留的时间颇长,必须要回上阳城待上一段时间,毕竟那边有更多的生意等着他回去处理。临走的时候,他吩咐霜兰儿务必去泸州天凤楼一趟,有几位要紧的大客户需要霜兰儿亲自去接洽,是关于药材的采购。临行前他吩咐再三,表情十分郑重。“霜兰儿你听着,一斗米,一尺布,市面上的价格都是死的,什么样的货物卖什么样的价格,好的贵卖,差的贱卖,没有多大来去。西域那边的稀罕货物,虽能卖高价,但货源是没有保障的,谁也不知能贩来些什么,途中还有匪类强盗,风险甚高。唯有这药材生意,是现下里最最要紧的。这北夷国与祥龙国关系一度吃紧,大军各自压境,按兵不动。若是打起仗来无非就是缺粮缺药。这是我们囤货的最好时机,断断不能错过,泸州这笔生意,你一定得谈下来,没有万一!铺子里我会关照人顶上几日,你不用担心,唯独这桩大事你一定得给我办妥了。我先回上阳城中,要是有令尊的消息,我到时会派人给你捎回来的。你好好做,可别让我失望啊。”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风延雪,到了这份上,霜兰儿总算是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了,感情他将这么大一摊子事业就这么丢给她一个人了,就是赶鸭子上架也没这么快的。万般无奈之下,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彼时天已黑,草草收拾了些必须的东西,她换了身像样些的衣裳,爬上了风延雪一早就替她租来的马车。还没待坐稳,她忽然瞧见马车里正窝着一个黑影,她吓了一大跳,刚要喊出声来,那黑影已是伸出手来,紧紧捂住她的唇,纤长一指作了个“嘘”的样子。“别喊,是我啦。”
说话的声音竟是玲珑。霜兰儿一惊,连忙挪开她的手,“你怎么会在我的马车上?我这可是要去泸州办事的。”
“知道。”
玲珑扬手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包袱,“你和风老板的谈话我早就听到了啦。”
她突然凑近霜兰儿耳边,“老爹要逼婚,什么绣球招亲。谁理他,我先溜了,借你的地啊。哎,躲了一整天了,真累,我先睡了啊。”
说罢,她直挺挺朝后一倒。“喂喂——”霜兰儿呼了一口气,上前摇了摇玲珑,哪知她已经睡熟,任凭怎般晃也不醒。此时月色清明,星斗亦是耀目闪亮如钻。车内一盏小风灯幽幽亮着,照上玲珑雪白的肌肤,一抹淡红衬得她面若桃花。霜兰儿注意到她胸前挂着一个奇怪的物事,看着像是青铜所制,刻着镂空花纹,似是很久的东西了,似是反复被人摩挲,磨得青铜程亮,在风灯照耀下闪闪发光。忽然玲珑翻了个身,她紧紧握住胸前的青铜挂件,似乎这样睡得更踏实更香甜。看来,这件东西对她来说十分重要。霜兰儿取了件衣裳给玲珑盖上,朝外面喊了声,“启程去泸州了。”
“好嘞!”
马车轻微晃了晃,缓缓驶离。两日后,泸州。祥龙国山河万里,霜兰儿并没去过几处,想不到这泸州城竟是位于沃野平原之上,潇水河畔,握水陆交通要枢。城内更是屋舍连绵,亭台楼阁,名胜古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而这里还有一样特产,是祥龙国闻名,几乎家家都有备的——泸州制油纸伞。霜兰儿抵达泸州城时,已快入夜,大街上酒铺林立,宅合连绵,朱楼夹道,车水马龙,行人如鲫。道路旁遍载菊花,虽是深秋,也颇显秀雅风流。玲珑似十分兴奋,一路上扒着车窗瞧个不停,看到新鲜的事物时便会拍打着身边的霜兰儿,叽叽喳喳嚷个不停。问了几个行人,终于寻到了天凤楼。霜兰儿先将玲珑安排在一间厢房内等候,她则是去了风延雪一早便订好的厢房中与几个商户洽谈。也许风延雪事前打过招呼,也许是对方对她鉴别药材的能力很是欣赏,生意很快便谈完了,比她想象中要顺利很多。霜兰儿手头一完事,便立即去寻玲珑。可当她瞧见空空如也的厢房时,顿时“呼”了一口气。她就知道,玲珑那么贪玩,肯定闲不住,她们在泸州人生地不熟的,可别惹出什么事来才好。想着着急着,她连忙拉了几名送酒菜的丫鬟询问,只有其中一人说好似见过这么一名姑娘跑去了天凤楼后院的湖心小岛。霜兰儿当下去寻,片刻不缓。彼时正值夜晚最热闹的时候,四周华灯炫目,映得处处明如白昼。灯光洒在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璀璨如天上繁星,湖旁花树罗列,一道九曲桥,通向湖心一小岛。岛上灯火通明,一座两层楼高的高檐阁楼建于岛中央。湖风吹来,隐闻丝弦之声,阁内人影幢幢,宛如人间仙境。霜兰儿疾步踏上了九曲桥,直奔阁楼去寻人。霜兰儿这时才想起,龙腾好似被贬至了泸州。她尚记得,那一夜他口中吐出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侧,那样炙热的感觉至今难忘。她不是没有感激过,她不是没有内疚过,她也曾想过,这将近一年来,也不知被贬的他究竟过的如何。会不会,世态炎凉,落井下石,而他……不过,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里边的人,似饮了许多许多,笑得开怀。面前案桌之上摆着数不清的菜色果品,身旁一名侍女,着天青百褶长裙,乌发高挽,秋水低横,眉青长画,正在为他斟酒。但见他执起青玉酒盏,满饮一杯。当仰起头时,他满头乌发向后丛丛洒落,在灯光下划出妖美的弧度,那姿态,要多魅惑便有多魅惑。饮罢,他动作优雅潇洒地将酒盏向身后一抛,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惰性与慵懒,催促道:“唱,接着唱啊。”
此时另一名侍女抱过琵琶,盈盈坐下,纤指轻拨,一轮前音过后,顿开珠喉婉转吟唱,一时间,珠玑错落,宫商迭奏。真是……好生惬意!看来,他不是落魄,而是乐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