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且安心,师弟断然不会让人受了欺负,那老鬼看似疯疯癫癫,可身子骨早已千疮百孔,碰上我这身武艺,岂能让他占了便宜!”
苍白少年说完原地转了一圈,嘴角含笑邀起功来。 凝神细望之下,少年一身青衣,就冲这份干净,定不能让那老鬼好受。 此事要从长计议,虽心生戾气,但和深面不改色。 上前拉住少年的胳膊,轻轻朝他胸口一拳:“你也别得意!这次侥幸让你逃了出来,日后定要长点心,别傻乎乎往人身边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单臂搂住少年,用拇指轻轻擦拭少年嘴角弄花的胭脂,真是一个花脸包。 “师兄,可是在担心我?”
“嗯。”
“那师兄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先说什么事,总要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少年咧嘴一笑,挥袖擦一下眼泪,胸前宝剑往上一抬:“凭着这柄剑,师兄无论如何都要答应!”
“好吧,我答应你!”
郑重收下宝剑,认真许下承诺。 胭脂少年顿时喜笑颜开:“答应了不许反悔,至于什么要求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我警告你,别太过分,不然我可要收回!”
领着满脸希冀的少年,贴着大宅高墙走进巷子里,朦胧夜色下,深巷寂静幽深。 待二人走出巷口,视野豁然开朗,忽然听到一阵婴儿哭声,目光望去锁定那座显眼的石碾,碾盘上扔着一个襁褓。 少年急步走上前,小心翻开布料,但见一个娇嫩嫩粉嘟嘟的婴儿。 可能饿了,正伸着小胖手胡乱抓着哭叫不停。 “师兄!”
少女只看一眼,就心疼的掉眼泪,下意识望向身后的高大青年。 和深却下意识的朝左右巷子里瞅了瞅,远远瞧见一抹衣角闪过,阑珊处有半张秀容躲在墙后。 佳人是谁,一看婴儿便知。 养不活丢弃了,心中念念不忘,还盼着孩子能找个好人家吧。 和深原本不想多事,小石头十足的母性泛滥,小心捧起襁褓,满脸祈求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石头,你可想好了?”
“师兄,给他一条活路吧!”
“世道艰难!关师傅又不是什么善人,咱俩曾许诺十年学艺五年效力,没想到刚登台就给师傅们找了张嘴。”
“一个孩子能吃多少粮食,咱们戏班虽不是善堂,说起师兄弟们,不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嘛。”
少年明显是爱极了婴儿,双手抱着不断的哄,现下看来就算和深不答应他,也要自己抚养。 “好了,带回去吧,关师傅是刀子嘴豆腐心,最多骂你两句。”
关家戏班学徒初次亮相,就在张公公府上唱了一出《霸王别姬》,算是一炮而红。 戏院老板那经理趁此东风,一口气给戏班接了好几处大宅门里包戏的活,凭借和深扎实的功夫,以及小石头开口脆的嗓音,再配上那绝世容颜,在北平城梨园行当里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两三年下来,程蝶衣与段小楼名气渐涨,在广大戏迷票友口口相传之下,坐实一院名角的身份。 在名气加成下,戏班接连排演了许多名家名段,或许是功夫手艺过硬,不但没让人挑出错来,还让戏楼场场爆满,一时名动京城。 1936年初,应天津梨园各大家之邀,关家班前往天津中山公园进行演出。 中山公园原为天津盐商张霖莹的思源庄,光绪三十三年改建成公园,占地90余亩。 民国元年,更名为天津公园,不久又称河北公园。 北伐成功后,国民政府为纪念孙先生,从而将其改为中山公园。 和深与程蝶衣到达后,先是会见天津梨园的各位名家,其中有京剧武生翘楚尚和玉先生,评剧名旦李金顺、鲜灵霞两位大家。 初见鲜大家,就连阅尽万界诸美的和深,也不得不赞叹,真是美艳绝伦。 因是后进晚辈,又非主场,这登台献艺自是排班最末。 见师弟态度恭顺毫无怨言,和深没有强出头去找演出主办方调座次,两人自觉坐在位于角落的化妆台。 至于台前观众是那些人,又为何事请如此多大家演出,实在懒得过问。 待到一曲荡气回肠、令人惋惜的《杜十娘》谢幕,便听帷幕一侧喊声四起混乱一片,像是某些登徒子想要兴风作浪。 鲜灵霞大家见势不对,便急匆匆躲进后台,样子有些狼狈。 师弟程蝶衣登台数年,也遇到过心怀叵测之辈,知道怎么回事连忙起身上前劝解。 鲜大家舞袖掩面而行,见众人皆上前劝解,方强自安神解释:“感谢诸位,台下还坐着几位天津名流,他们不敢放肆,都是些疯言疯语,再说更过分的也遇到过,跟当年那些**差远了。”
这时,尚和玉站起来,他名气大辈分高,在天津梨园一行受人尊重。 “灵霞,当年之事惊险万分,要不是同行帮衬游说,恐怕会身陷囹圄,以后演出还是小心为妙。”
提起往事,一幕幕悲惨图景浮现,这心酸之痛又令鲜灵霞泪如雨下。 “诸位都坐回去吧,马下要出下一场戏,可别让观众再挑出错来了。”
主办方杨经理赶紧出面劝解,不想让事件扩大。 但万事岂会称心如意,只见一伙人用脚踹开后台厢门,惊的众人侧目,这伙人各各劲装短打满脸横肉,瞧着不是善茬。 杨经理想要上前搭话,却被一人挥手推开。 “哎呦”一声,身形踉跄被推到化妆台下。 “那位是鲜灵霞鲜小姐!我家马哥想要让你再唱一曲,至于唱什么都行。”
喊话得正是刚才推人的那位,样子嚣张无比。 在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听一个狗腿子吆五喝六,自是没人开口指认。 其中一个小弟眼尖,从人群里看到鲜灵霞的身形,立马向领头人指认道:“马爷,那位就是鲜大家,这小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领头人顺着指尖望去,瞧见一个人影往人群里躲,双目一凝立刻带小弟冲进人群,后台空间本狭小,再加上人多物杂,一时间摸肩擦肘。 眼见鲜灵霞已消失在人群里,领头人也顾不得什么,双拳挥舞动起手来,打得后台人仰马翻惨叫声不断。 此时,鲜灵霞一直往后退,待躲到和深两兄弟背后,终是退无可退。 这伙流氓手脚还算灵活,便知有功夫傍身,看似随意殴打,但用得都是巧劲,使人跌倒却不致命,只是疼得一时无法用力。 师弟程蝶衣见此想要上前帮忙,和深连忙拉住:“别冲动!照顾后面的鲜小姐,我来应付他们。”
“师兄小心,这伙人有些来头。”
程蝶衣经常受和深点拨,察觉出这波人来历不凡。 领头之人功夫最高,率先冲到和深这里,瞧见只剩两人,何况年岁都不大,一个高大威猛武生打扮,一个身材纤细看不男女。 不待分说,迅速向那高大武生出手,有些急不可耐,手掌力气比先前大了几分。 “嘭!”
一道闷响。 刚出一掌便被人格挡开,他并不意外,戏园行当里武生大多习武,手里有些功夫。 但他性子急,一击不中再次出手,这一拳暗含形意炮拳的刚烈,明显想给武生一个苦头。 和深双腿绷直,单臂直伸同样出拳,一道暗劲直面硬钢那人一拳。 力道不大,却令那人后退了两三步才算接住。 趁此功夫,和深冲其喝道:“阁下乃习武之人,行事未免太过霸道!对我等使出如此行径,莫非背后有所依仗,报上姓名让我等听听!”
一声大喝,顿时镇住后台的骚乱,只有角落里响起零星惨哼,但场面总算控制了。 领头那人见势不妙,双手抱拳冲周围说道:“在下中华武士会马三,受张馆长所托来请鲜大家,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那个张馆长?未免欺人太甚!”
尚和玉主动站出来相问。 马三对此视而不见,神情阴冷道:“自然是HEB省国术馆馆长,他老人家曾担任过北平市市长,诸位想必听说过吧。”
“既然是请,为何要动手动脚,手段令人不齿!”
和深听说过此人,当年在《茶馆》世界领教过。 马三当众出面解释,已是他最大的客气,往常仗着武功皆以势压人莫敢不从,偏偏这个高大武生还敢造次。 “怎么!你这些下九流的戏子不服?”
和深冷哼一身,侧过身懒得再看他耀武扬威,弯腰想要扶起身旁倒地的同行。 这种赤裸裸的无视,瞬间激怒暴走的马三。 “就让在下,领教一下阁下的功夫!”
双脚迅速踏步,身形朝前猛冲,动作严密紧凑,拳法更是直来直去,这套形意拳的“稳”,马三是得了真传。 和深摆出一个架子处在原地,身体绷紧瞬间犹如老松,所有攻来的拳脚,他只是格挡并未还击。 无论速度、力量、技巧他都远胜对面的马三,但众人看来却是和深落了下风。 头、手、肘、肩、胯、膝、脚并用,一套形意五行拳被马三用的虚实结合,不拘泥章法招式,但行云流水攻不破和深的铜墙铁壁。 原地不动并非他有意装B,而是怕弄坏周围的戏衣、头面,民国戏子私产很少,这些戏服头面不但名贵,还是体面。 “阁下的武功在下已经见识过了,请您也接我一招!”
和深悄然露出破绽诱他出击,然后猛然抬腿迅速踢出一脚,速度奇快力道很足,瞬间命中马三的胸口。 “碰”一声闷哼,马三只觉一门重锤砸在自己的胸口,顿时口吐鲜血,身体不由撞上前台的帷幕。 粗布帷幕“撕拉”破开一个大洞,人已飞出后台,只留空中血线。 这原本嘈杂杂乱的戏场,见一人跌落在台上纹丝不动,立时鸦雀无声。 台下观众搞不清状况,没人敢上台查看,目光纷纷望向前排的武林宿老与各界名流。 这出事自有大个顶着,强出头显得没规矩不本分。 第二排方桌有位女子悄然起身,观其一身民国学生装扮,眉眼秀丽神情清冷,娇俏且高傲。 走到第一排正中那桌,向其中一位老者低声说道:“爹,是马师兄,要不要派人上去看看?”
老者神情一怔,冷声回复:“去看看怎么回事!”
女子转身朝后一挥手,戏院暗处窜出几个大汉,身形矫健动作迅速,几步走到台前飞身窜上戏台。 触摸马三的鼻息与颈动,确定人还活着,立即朝台下点了点头,得到女子眼神示意,几人各自抱住马三的手脚轻轻起身跳下戏台。 人刚落地,坐在前排的德高望重之辈纷纷上前探视,待认出此人相貌。 一位身着军装的中年人抢先开口:“宫老鬼,是你徒弟马三,想必是冲你来的!”
另外一人也检查完毕,跟着说道:“胸骨尽断,却无性命之忧,对方力道控制的很巧,绝对是高手。”
“在你隐退之日,动手打伤跟你搭手的弟子,来者不善啊!”
这名老者的话略带挑拨的意思了。 此时,那名宫老鬼反倒没有说话,抬头望向戏台红色帷幕异常醒目。 反倒是他身旁站立的女子,想要说些什么,突然! 通往戏院后台的布帘被人掀起,几个人影从里面窜出,刚站定身形,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活人成了众矢之地。 一阵窃窃私语传来,多半有人认出了他们,其中就有宫老鬼与那名女子。 女子率先质问:“孙五,怎么回事?”
那名叫孙五的狗腿,顿时慌了神,站在台上结结巴巴,毕竟不是光彩的事,要是开口圆不过去,后果很严重。 “快说!我爹与诸位前辈都等着呢。”
女子再度催促。 “……大小姐,我们几个刚才跟着马师兄去后台请鲜灵霞大家,谁知碰上一个厉害的武生,一时不慎动起手来,那人很是厉害,没等我们上前帮忙,马师兄就被打飞了出去。”
孙五说完还往旁边的兄弟们示意,让他们赶紧顺着自己的话去解释。 几人连忙跟着附和,拐弯抹角把事情全推到那个该死的武生身上。 你一言我一语,这灌满浑水的经过囫囵说了一遍。 只是这些老家伙,那个不是活了大半辈子,都是自作聪明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