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脚步声,在窗外响起。吱呀一声,门开了。吴良辅进来,见明月已醒,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本就喜庆的胖脸上,全是惊喜之色,“阿弥陀佛,终于醒了。”
明月见是吴良辅,强撑着起身,下床跪倒,“昨日发生的事儿太多,明月来不及向吴公公致谢。在此,叩谢公公救命之恩……”提起满门赐死的事儿,明月心里悲恸又起。她流着眼泪,规规矩矩地给吴良辅磕了三个头,以表达满腹感激之情。吴良辅急忙搀扶起明月,扶她在床榻上坐下,压低声音,提醒,“以后,别再提明月俩字了,小心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当心大祸临头……”如春拿起脸盆架上的锦帕,递给明月,叮嘱,“在这皇宫里生存,须处处小心谨慎。一不留神儿,就可能丢了小命儿。你既是罪臣之女,又在被诛之列,还是留神一些儿比较好……”明月拿锦帕拭泪,点点头,“吴公公,如春姑姑,小明子记住了。从今以后,一定忘了自己是谁。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吴良辅打开门,警觉地向外看了看。见无人,复又转回来,压低声音,“小明子,你进宫时间虽短,但有些事儿,应该也看明白了。明府满门赐死,根本不是皇上本意。那道圣旨,是摄政王越俎代庖所为。如今,多尔衮位高权重,皇上不但奈何不了他,尚须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你想要为明府雪冤,须耐心等待。等皇上亲政掌权,还愁没有为明大人平反的一天?”
明月知道,吴良辅所言非虚。明府满门赐死这事,她不知详情。单单从福临要去明府祭拜这事上看,就能看出福临处境之艰难。若能乾纲独断,他一个为尊九五的大清皇帝,何须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想起血洗明府的惨象,想想福临的处境。明月本就悲痛的心,更加凄凉哀伤。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她那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滚落下来,顺着洁白无暇的肌肤,嘀嗒而下。吴良辅见明月默然落泪,继续劝说,“皇上对你的心意,想必你也看的真真的。若不是情到深处,他何必执意要见你最后一面?”
叹息一声,“从洪大人拿着那幅《洛神图》进宫起,皇上就恋上了你这个从未谋面的才女。法源寺相遇,并非偶然。皇上费了很大周章才得以出宫,与你相见。从法源寺回来,皇上执意要立你为后。太后注重皇室血统,决然不肯允婚。无可奈何之下,皇上以绝食相抗。若非太后气得晕厥过去,皇上断断不肯放手……”吴良辅的话语,让明月更为伤心。她那双清澈水眸,如同泉眼一般,不停地流泪。从进乾清宫那一刻起,她就疑心福临才是法源寺所遇之人。从福临去闺房那一刻起,她就断定他才是那个想要做她一心人的少年。可她根本不知道,她与他的缘分,竟是因那幅《洛神图》而起。她更不清楚,为了见她一面,他究竟费了多少周章。她更难以想象,为了立她为后,他到底做了多大反抗。若不是山穷水尽,怎会以绝食相抗衡?遗憾的是,有情人却未必能成眷属。福临是大清皇帝,她却是一介汉女。在满汉斗争如此激烈的背景下,一个卑微汉女怎么可能入得了满清皇室的眼?她清楚地记得,初入宫那天,她在午门外见到了一块石碑。那块石碑上,刻有太后懿旨:汉女不得入宫为妃。若她猜的没错,那块石碑就是因她而立。这块石碑,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儿。她与福临这对有情人,绝对没有可能在一起。如今明府满门赐死,她明月又成了罪臣之女,在被诛之列。为了活下去,只能女扮男装隐姓埋名。即便福临认出她,她又怎敢表明身份,以明月之身与之相认?何况,她尚有婚约在身。即便有一日明府冤案平反,她恢复了女儿身,却依然无法摆脱十一贝勒福晋的身份。有汉女不得入宫为妃的这条宫规在,有罪臣之女的身份在,有她与博果尔的婚约在,她与福临之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一般。咫尺天涯,永远都不可能走在一起!默然哭泣的明月,如同带雨梨花一般,惹人怜惜。吴良辅见了,也不免有些心酸。“听咱家的话,只管耐心等着。等到皇上能乾纲独断那一天,咱家保证,你一定会入主后宫。即便做不了皇后,也一定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会给你摘下来……”“吴公公,无须安慰我。我知道,此生已与他无缘。小明子惟愿,能在乾清宫待着,偶尔看上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明月闭上眼眸,敛起了满目悲伤。她若不能恢复女儿身,永远都不可能与福临在一起。若恢复了明月之身,却又背着十一贝勒福晋的名头。这大伯子与弟媳乱伦之恋,为世人所不齿。她饱读诗书,尊崇孔孟之道,焉能不懂此理?与其恢复女儿身,做贝勒府的福晋。她宁愿做一辈子小明子,终生待在御前,守在他身边。如春见明月一直落泪,给吴良辅递了一个眼色,转移了话题,“阿辅,皇上怎么样了?”
吴良辅叹息一声,“高烧一直不退,还在昏迷中。咱家是借着出恭之名,才溜出西暖阁,来看小明子……”听闻福临也高烧昏迷,明月蓦地睁开了眼眸。因为太过牵挂,一时之间,竟心生进西暖阁之念。她跪在床榻上,恳求,“小明子想去西暖阁看看皇上,一眼就好,请吴公公成全……”吴良辅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若想去西暖阁看皇上,必须先进茶水房当值,届时,咱家会命你去西暖阁奉茶……”如春担心明月身体,阻止,“阿辅,还是缓缓再说吧。小明子尚在病中,就当值,我怕她吃不消……”明月那清如水的眸子里,全是祈求之色,“姑姑莫担心,小明子无碍。我想今日就进茶水房当值,不知道可否?”
如春点点头,“晚膳后,就该换班了。到时候,姑姑带你去茶水房,接彩云的班。你想吃点啥,姑姑去做……”“我没胃口,只想躺一会儿……”“既如此,你就再歇歇。阿辅,你赶紧回西暖阁,省的皇上醒来,寻不到你,太后怪罪。我也乏了,回屋眯一会儿……”吴良辅点点头,与如春一起离去。内监小屋里,只剩下了明月一个人,悄悄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