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几个太监侍从,把布木布泰抬进书房,安放在床榻上。留下苏麻照拂,都躬身退了下去。宫人刚离去,福临主仆与徐太医匆匆进了书房。福临坐在床榻边上,焦急忧虑地守着布木布泰。她脸色苍白如纸,眉宇之间隐隐有一丝愁绪。那微微有些许细纹的眼角处,泪痕斑驳。原本还担心无比的福临,观此情形,心里竟隐隐滋生出一丝愤怒。他寒下一张冠玉似的脸,暗自猜测。太后之所以晕厥,怕不只是中暑那么简单。如果他猜的没错,此事必定与多尔衮有关。太后亲眼看着多尔衮大婚续弦,伤心过度,才会当众厥过去。思及此,福临心里更加生气。一双剑眉,微微蹙着,星眸里全是厉色。布木布泰是先帝遗孀,是尊贵无比的大清太后。却不顾自身名节,不顾他这个帝王的感受,甚至不顾大清脸面,因为私情而当众晕厥过去。若非苏麻机智,今天怕是脸面尽失。不止是太后名节不保,他这个皇帝乃至皇家颜面,都会荡然无存。苏麻见福临脸色不好,猜是心忧太后安慰,低声安抚,“皇上,无须太担心。太后身子弱,抵不住暑气,才会晕厥过去。这书房清凉无比,歇一会儿,应该会醒过来的……”“……”福临心里再恼恨,有些话却无法说出口。他阴沉着一张脸,冷眼看着徐太医为布木布泰把脉。见徐太医把脉完毕,冷声询问,“徐太医,情况如何?”
徐太医看了看苏麻,似有为难之色。苏麻给他递了一个眼色,追问一句,“徐太医,太后只是中暑,还是有其他疾病?皇上也在,徐太医照实讲就是……”徐太医犹豫了一下,躬身回禀,“启奏皇上,太后身子一向弱。今儿暑气又重,太后才会中暑晕厥。躺着歇一会儿,应该会醒来。喝几剂汤药,调理一下,应该就没事儿了,皇上不必太过忧虑……”拱手,告辞,“微臣这就去开方子,亲自伺候汤药……”“嗯……”福临闻言,脸色缓和了许多。他再次看了看布木布泰,吩咐苏麻,“太后晕厥,满朝文武都在外面等消息。朕出去知会众卿一声,省得他们担心。姑姑好好照顾皇额娘,若太后醒来,记得遣人禀报朕一声……”苏麻应了一声,恭送福临离去。她转过身,走到床榻边,轻声道,“太后,没人了,不用装了……”见布木布泰没有动静,再叫,“太后,太后……”苏麻一连喊了几声,均不见布木布泰回应。一时之间,心里有些慌乱,竟莫名心疼起布木布泰来。大婚仪式开始前,布木布泰曾悄然叮嘱过苏麻,若是她当众晕倒,让苏麻以中暑之名,传太医诊治。苏麻心里明白,太后只是想在多尔衮面前演一场苦情戏,好让多尔衮明白,太后对他用情之深,来稳住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当多尔衮牵着朝鲜公主经过太后身边时,太后忽然倒在她怀里。苏麻一直以为,太后只是按照计划行事。哪知竟入戏太深,真厥了过去。布木布泰晕过去,苏麻倒也不觉得奇怪。她从小就跟在布木布泰身边,亲眼目睹主子与多尔衮之间的爱恨纠葛。情定草原时的真心相许;擦肩而过时的伤心欲绝;屈服命运时的心如止水;相互守望时的彼此牵挂;旧情复燃时的兴奋与矛盾;挥剑断情时的落寞无奈;捉摸不透时的猜忌与防备;未雨绸缪时的犹豫与迟疑。若不是用情太深,以布木布泰之聪慧睿智,怕是早就未雨绸缪,将威胁扼杀于襁褓之中,又如何会面临今日之险境?遗憾的是,布木布泰为多尔衮厥了过去。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竟然连问都没问一声,继续牵着他的美娇娘,兴致勃勃地入洞房去了。喜新厌旧的男人一旦心狠起来,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挚爱旧情,统统会放在脑后。他眼里心里,只有新欢,哪还有旧爱的影子。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种事儿,常年生活在后宫之中的苏麻,还真没少见到。“太后,太后——”苏麻连声呼喊,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布木布泰微微蹙了一下秀眉,徐徐睁开了眼睛。她看见床榻前的苏麻,却没发现那个她期冀的身影。那双凤眸里,闪过一丝落寞之色。“太后醒了……”“他来过没有?”
苏麻摇摇头,“太后,身子要紧。其他事儿,别想了……”布木布泰闻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濡湿了鬓发。布木布泰一直以为,那个男人还是有些在乎她的。只要她在大婚仪式上演一出戏,佯装晕倒,他即便不会当众失态,最起码也会紧张害怕。私下,一定会守在病榻前,直到她醒来。看起来,她是高估自己了。她真为多尔衮晕厥了过去,他竟然连看她一眼都顾不上。她为他死去活来之时,他正忙着与那个年轻貌美的顺义公主大行周公之礼,甚至不顾冷落圣驾宾客,猴急到连晚上都等不了。想到这儿,布木布泰内心暗自自嘲。她一直以为,自从得知多尔衮又是联姻,又是将两白旗移驻永平,动作频频,意图不明之时。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早已经淡化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只是筹谋与算计。即便是亲眼看见这个男人与朝鲜公主联姻,她也绝对不会难过到厥过去。所以,这晕厥只能是一出戏,一出让多尔衮愧疚继而不忍谋逆她儿子江山的戏码。所以,事先才叮嘱苏麻配合。哪知道,当她目睹他再娶时,竟然会心痛无比,难过到真厥过去。她不得不承认,她输给了薄情寡义的多尔衮。感情上输得一塌糊涂,她认了。但朝政上,她绝对不会再输,也不能再输。输了感情,伤心的只是她自己。朝政上输了,她得赔上母子俩的性命。这一场仗,必须要打赢,而且要赢得兵不血刃漂亮至极。布木布泰打定了主意,心里反倒没那么难过了。从今天起,她会彻底把多尔衮当政治对手,而不再是情之所系之人。即便是不得不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那也绝对是伪装出来的。布木布泰掏出锦帕,擦拭了一下眼泪。她翻身趴在床榻上,咬破手指,在锦帕上写了几行血书: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是他们当初的誓言,今以血书形式呈现出来。她不敢确定,他看到这方带血锦帕时,那颗冷漠的心会不会为之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