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元殿。福临立在窗前,凝视着远方天与海。人看上去波澜不惊,内心则挣扎不已。虽然他已经决定成全博果尔,但还是无法原谅拆散他和明月的幕后主使。布木布泰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如今又摆出一副慈母姿态,遣人来行宫送秋冬衣物。莫说行宫什么都不缺,无须太后杞人忧天。就算是冻死在这行宫里,他都不想接受布木布泰这份心意。他只想摆脱太后控制,离她远一些儿,再远一些儿,远到她无法操纵自己。这四面临水的南台行宫,凉爽静谧,确乃人间仙境。既没有世事纷扰,也没有后宫争宠。除了批阅安郡王送来的折子外,朝看日出,暮看日落。临海漫步,静心疗伤。一旦承受不了锥心刺骨的相思苦,他就在心中默默念佛持咒,制止妄念在心中窜动。这两日,好不容易平复一些心绪。太后这一遣人来,一切都前功尽弃。隐藏在心里地怨恨和相思,如同两条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如果是别人来,倒也罢了。他只须见敷衍性地见一面,撵她回去复命也就是了。可偏偏是明贵妃佟念锦,是酷似明月的那个女子。真佛见不到,他宁愿连替身也不见。他害怕自己象从前那样,把明贵妃当成另一个人,也怕亵渎了他对明月这份纯真浓烈的痴情。吴良辅悄没声息地进殿,躬身回禀,“皇上,贵妃娘娘请您一起用膳……”福临喟叹了一声,“你告诉她一声,朕的折子还没看完呢。让她无须等朕,自个儿先吃就好……”思忖一下,“顺便告诉她,三阿哥还小,不能没有额娘照应。今儿,让她好生歇息一晚。明一早,起驾回宫就是……”“嗻——”吴良辅应了一句,悄没声息地退下。福临无法承受满心思念之苦,只得用憨噗性聪传授之法,盘腿打坐在书案后的楠木椅子上,双手合什,频频默念佛号:“阿弥托佛……阿弥托佛……阿弥托佛……阿弥托佛……”良久之后,方觉心中清净下来。那种锥心刺骨的思念,稍微淡化了一些。藻韵楼。满桌子菜肴,色香味儿俱全。整个藻韵楼正殿里,氤氲着浓郁的菜香味儿。佟念锦倚在门边,凝眸望着涵元殿方向,满眸期冀之色。好久好久,都没有与福临单独相处了。一起用膳,承欢侍驾,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今儿,她特意准备了福临喜欢吃的膳食,并备了一壶暖情的酒,想要趁着福临酒醉之时,把他留在这藻韵楼。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藻韵楼。佟念锦瞧见吴良辅,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等吴良辅走近,方才柔声询问,“吴公公,皇上呢?”
吴良辅躬身,笑着回禀,“回贵妃娘娘,这两天前朝事多,折子堆积如山。这会子,皇上还在看折子呢。皇上说,让娘娘别等了,自个儿先用膳吧……”犹豫了一下,方又道,“皇上还说,三阿哥还小,不能没有额娘照顾。让贵妃娘娘今儿好生歇着,明一早起驾回宫……”佟念锦闻言,心一阵阵刺痛。太后为了夺治宫之权,让她来给皇上送秋冬衣物。福临不想见她,却以三阿哥之名,撵她回宫。难道他不知道,玄烨出生那天,就被布木布泰抢到了慈宁宫?她佟念锦恩宠没了;孩子也被人抢走了;如今治宫之权也丢了。当真是一无所有,彻彻底底沦落到了人生最低谷。兰嬷嬷见主子伤心,心疼不已。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从手腕上摘下一只翠玉镯子,笑嘻嘻地递给吴良辅,“吴公公日夜侍奉圣驾,极为辛苦。这只玉镯,是小姐赏给我的,多少值些银子,公公拿去换杯茶喝吧……”见吴良辅收下,方才道,“劳烦公公提点一下,我们主子如何才能见到皇上?”
吴良辅把镯子揣在怀里,瞧四处无人,方才道,“皇上念着明月,无心见任何人。娘娘再怎么求见,怕也难如愿……”思忖一下,方才道,“入夜,皇上必到海边散步。娘娘若不嫌海风大,或许有机会见着皇上……”佟念锦闻言,眸中又有了喜色。她瞧了吴良辅一眼,轻声道,“本宫若能重获圣宠,必定不会忘记公公提点之恩……”送走吴良辅,方瞧向兰嬷嬷,“准备祭品,本宫要去海边,祭拜海神娘娘……”海边沙滩。和煦的海风,轻轻吹送。柔软的沙滩,脚印一串串。在涵元殿里窝了一天的福临,漫步在这海边沙滩上。呼吸一下带着咸味的气息,满心窒闷稍减,沉重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九哥,臣弟陪您散步来了……”福临转身,瞧了瞧尾随而来的博果尔,叮嘱道,“明儿,是十一弟大喜之日。早些儿歇着吧,天一亮,赶紧回府去。就算不宴请宾客,也不能冷落了朕的小明子……”“臣弟陪九哥走几步,再回去歇息——”“也好——”兄弟俩边并肩漫步,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博果尔瞧瞧心情抑郁的福临,“臣弟不清楚,九哥因何与皇额娘闹到不可收拾之地,连太后遣来送秋冬衣物的明贵妃,都不肯相见……”见福临不吭声,又道,“不管怎么说,太后总是九哥亲额娘,不能总这么僵持着。九哥想在行宫里散心避暑,臣弟也不阻拦。等消了气儿,终究还是要回宫的……”福临叹息一声,“十一弟还小,有些事儿,不知道最好。朕宁可自己背负一切,也不想十一弟象朕一样痛苦,象朕一样活得不开心……”博果尔心内感动,“九哥疼博果尔,臣弟全都知道。臣弟也希望,九哥能忘记所有烦恼,开开心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明觉大师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为朕开顶授法,救朕脱离苦海。除非朕能放下一切,自己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