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亮得吓人。由于响钟的时间要到了,所有人都聚拢在这里。哪怕付稷镇人并不多,但是还是铺满了骆璇仪目之所及的所有草地林中。
只有两处勉强没有人。一处是立即吸引了骆璇仪目光的悬钟亭,一处则是不断发出响乐声的一棵大树。骆璇仪看着悬钟亭里悬挂的那座青铜大钟,心情愉悦起来。
这座青铜大钟是郝飞的手笔,乃是与孩子们手里绑着的七弦血铃一套的,叫容泉钟。这容泉钟控制着所有七弦血铃,每到一年孩子们身体变化成长,七弦血铃的影响就会减弱,要是想七弦血铃发挥出最好的效果,就要用容泉钟的钟声来调整。
“这就是祝福的古钟,等等钟声就会响,这是一年一度才能听到的祝福之声。”
骆璇仪要求郝飞赶制的就是这个古钟。一见到镇子上孩子们每人一个的七弦血铃,骆璇仪立即想起来自己那还在手臂上可怜兮兮发育的藤妖幻蛛。
骆璇仪现在是诡修,藤妖幻蛛在成年结茧之前对骆璇仪的帮助有限,而且已经给藤妖幻蛛喂了一段年岁,藤妖幻蛛已经被骆璇仪打下记号,不用担心放手后被人截胡。她一直想找个地方给藤妖幻蛛猥琐发育一下,这不是正合适。
藤妖幻蛛的本体被郝飞收入容泉钟,等到钟声一响,所有藤妖幻蛛的白蜘蛛就会收入一个个七弦血铃中,七弦血铃便从名字里带血变成真正吸血。与世隔绝加上七弦血铃的暗示乐声,付稷镇将化作骆璇仪养育藤妖幻蛛的最佳牧场。
等到六十年后开始结茧收割,大概能一次性获得和镇民人数相同的茧。算算只要超过两百个,骆璇仪敢保证自己又能在诡道走一大步。
这样想,骆璇仪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温柔。章秋自己心事重重,没能注意到骆璇仪眼神的变化,而是看着悬钟亭一旁的大树出神。在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女孩在树下。她今年成年了,便要解下七弦血铃系在这棵树上。
风吹起,所有铃兰般的祝福之铃飘荡,飞落一阵又一阵美妙的铃乐声。在所有人的欢呼中,容泉钟发出一声闷响。
“咚——”
沉稳而厚重的声音仿佛给人带来无尽的安全感,青铜钟下忽然流出一汪清泉水。水越来越多,汇集成河流往山下流去,却在半山腰化为虚无。镇民们虔诚地聆听钟声,静默地站在流水旁边,将一盏又一盏灯笼放入水中,轻轻一推,融入星海,在半山腰渐渐淡去。
他们相信,这些灯笼会带走自己一年的厄运,随神奇的流水一起消失。
骆璇仪和章秋来得晚,放灯也是最靠后。骆璇仪看着眼前的星河,闪烁虚幻的美丽,感叹郝飞真的挺会的,放走了手中的青鸟灯。
展翅欲飞的青鸟最终还只是一盏灯,只能随流水消失,无法飞走。
钟声渐渐停下,流水也消失不见。镇民们终于敢说上几句话,他们打着哈欠,三三两两结伴走了。
“我们也走吧。”
骆璇仪觉得心里遗憾。想想今天过去她就不能见章秋了,她看着章秋竟然觉得自己罕见的心软了点。本来还有事情要找郝飞,不过想想郝飞等着也是等着,翻不起什么浪花,她打算陪章秋走下山。
谁想到了山顶一直保持沉默的章秋却道:“对,是时候该走了。”
“?”
骆璇仪觉得章秋似乎在回答自己,又似乎是在说另一件事,她试探问一句“……下山吗?”
不会章秋变得这么快吧?这才半个时辰啊。
不过骆璇仪显然是想多了。章秋想通了一切,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轻快起来:“抱歉,说得牛头不对马嘴的。我是说,我要出去,离开付稷镇,参加今年的科举。”
“本来听说外面有肥遗之灾,书院里夫子们都劝告我们说等等再出去,现在外面河运陆运都不好走,最好等大河恢复航运再参加科举也不迟。”
“但是正因为如此,现在才是外出了解民生,解决灾情的时候啊,我还是不想坐享其成。”
骆璇仪看见她寻求赞同的眼神,还是点头。章秋给骆璇仪带来了许多未曾有过的体验,她想了想,还是打算给她一个情报:“我从王府王二爷那里听过一件事,王府有请神医阮初蝶从京城来给王老爷治病,但是半路上就被劫匪劫道,现在还生死未卜。你真的要去的话,要小心,不要太张扬。”
“还有,最近似乎有内乱的迹象,看见人多要警惕。”
这已经算骆璇仪能给出的最大的善意了。她深知消息和物资一样重要,如果章秋要去科举,她就必须自己学会获取和掌握这些消息。不过章秋要走,王府势必会给她钱财等等必需品,在物资方面是不缺的。
“谢谢。”
章秋不去问骆璇仪的消息来源,哪怕听到内乱后她心头一跳。她一个人在这乱世中去京城,不怕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麻烦别人。
两人沉默的下了山,骆璇仪把章秋送回书院。章秋走向住所,忍不住回头望去,发现骆璇仪已经走了。
如果以后还能相见就好了。章秋默默地祈祷着。她不曾想到,自己的这个愿望,会在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候实现。
五天后,章秋做好准备就要离开付稷镇。鱼米解缆,便见章秋愣在岸边,总往镇子的方向张望,不由问道:“你后头还有人要登船吗?”
“……没有了。”
章秋有些低落,“我要离开镇子了,本来还想和她见一面告别的。”
“你是不回来了?”
鱼米停下了手。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个人?外头可没有这里那样和睦,你不怕吗?”
章秋抱紧手中包袱:“怕。但是怕也要去。我想考科举,让一方百姓也像付稷镇一样繁荣。”
“好!”
鱼米咧嘴一笑,她伸出手拍了拍章秋的肩膀,力气大得差点把章秋拍一个趔趄,“有志气!”
章秋笑了笑,走上楼船,却没想到鱼米也上了船,她几乎什么也没带,径直往船舱走去。
“鱼米姐,你也要走?”
章秋又惊又喜,“你不收拾什么东西吗?”
鱼米一只手伸出船舱,亮出手上那个沉甸甸的包袱。“早就想走了,没想到你个弱书生竟然比我还爽快。你都叫我一声姐了,我送你去京城吧,路我熟。”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摇晃的水面上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