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恶鬼哦。”
随着幻境的消除,骆璇仪手指上只留下方才心脏的触感,她恋恋不舍地摩挲着指尖,感觉腹中饥饿。 虽然还受着爱欲和饿欲的折磨,但骆璇仪按照真正的定义来说,是已经踏上升神之途、拥有半神道统的神修。 是的,神修,而非诡修。这当然是后命搞得鬼。 在夺取道位后,后命最害怕的事情有两件,一个是墨衣恢复实力夺取回天道道统,第二则是出现第二个甚至更多的墨衣。 只要世间还有直通神庭的天门存在、还有供修习神修的灵力满溢着,迟早会诞生下一个墨衣。这个事实让它无比恐惧、寝食难安。 因此,它开始篡改。 它用虚假的星幕遮住带来无尽灵力的真正星空,以虚假的恭维和真假参半的谎言欺骗神庭收回天门,它将天门称为鬼门,将死气和灵力对调,把一切纯洁的灵魂嚼碎、以自己的气息污染、从而断绝他们跟天门的联系。 这世间往后所有修士,修行时汲取的都是死气而非灵力,那么即使修行到化神期,也不能羽化登仙。因为这些天道修士,从数十万年起,就已经从神修变为鬼修,从根源上已经污浊不堪。 他们自发的害怕着天门的降临,惊恐地称之为鬼界之门,无数人前仆后继将之阻挠。他们安逸的生活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造景中,永恒重复着不可能的登神之梦。 至今,数十万年过去了。 所以骆璇仪修行诡修后才发现,自己的修行功法对当世修士从无低劣感,而除开诡修,当世所有道法皆无高低之分。因为所有道都是虚假的,又能怎么分判呢? 而以前的神修功法哪怕被发掘出也无用,因为这些古旧功法都是上个世界规则下的道法,已经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因此,修士们逐渐失去了对挖掘最古时期各种遗迹的兴趣,而现存最早的文书记录也不过距今数万年前。 一切种种,都在后命的精密安排下,合理运转起来。 “真不愧是窥视了神位数十万年的人。”
骆璇仪心中感叹。眼角余光扫到鬼佛,她读了读他的想法,无奈地叹息一声。
“你由何叹息?”“没什么,只是你究竟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鬼佛将佛珠重新串起挂于胸前,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屠刀拖拽于左手。 这把刀像是打造了千年万年,上面锈迹斑斑,看不出任何的神力,崎岖不平的刀口甚至卷了刃。刀的背面有一排黄铜的环,随着刀动铃铃作响。 这把刀出现在哪个屠夫家废弃的杂物堆角落里也不为过,却拎在面貌慈悲的鬼佛手中,看起来违和极了。 “既然无法度化,那么唯有除敌。”
“抱歉,我来了。”
和温和的道歉话语不同,鬼佛曳刀斜提,长光从下而上一闪。 一片黑发碎碎飘落在刀面,化作一股黑气,黑气即将回归骆璇仪体内时,又忽而化作一道白光,光中杀出一面屠刀,直直穿过骆璇仪胸膛! 胸中刀上铜环铃铃,幻奏大道佛音三千唱,净化一切鬼祟妖邪! 一双手从后分绞,轻而易举提下鬼佛的脑袋。 “可惜,我在这里。”
无头鬼佛提刀往前走两步,从脖颈上再生出一个头颅,会转过来看骆璇仪。她手中头颅和鬼佛刀上的躯体都化作飞烟消散。 “分身?”
“竟然让万物替死,这也太令人悲伤了。”
骆璇仪看着脚下一株枯死的饮血草,努力挤出两滴泪,由于心中怜爱之心泛滥,比平时容易得多:“你天生佛子,受到万物的赐福,只要身侧有天生之物,你的一切伤痛全都转嫁于其身。多么残忍。”
一切看破的太快。鬼佛不动声色扫视骆璇仪周身,最后定格于她的双目上,一旦被这双眼睛注视,他就有大脑被窥视的感觉。 那么,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啊,我觉得不错。”
骆璇仪双臂张开,仿佛膨胀的黑影迅速蔓延,将周围一切生命全部夺取,对这些可爱生命的死去,她从心底发出悲伤。 “现在就没有可以替死之物了。”
接下来,她手指轻轻一点,无数无形的死气忽而现形,夹杂着幽幽蓝色火焰以不及掩耳之势将鬼佛缠绕。幽蓝火焰灼烧着本就因为遗毒而脆弱不堪的肌肤,那火焰透过肉体,直达灵魂深处。 “唔!”
鬼佛狼狈地松开屠刀,倒在骆璇仪面前。幽绿的毒素快速攀爬在他蛛网一般裂开的肌肤上,骆璇仪蹲下,像是吟唱一般忽然提高声音。 “反正你就要死了,而且是痛苦的死去。我没有帮你解脱的必要,你就在这里哀嚎着后悔吧。”
鬼佛张张口无声的说了句什么,他的脸上旋即展露出痛苦,又被毒素蔓延铺上。 欣赏差不多,骆璇仪站起身拍拍手,忽而环顾四周:“你还躲着做什么?我有事情要问你。”
南方的尸堆阴影中一阵扭曲,从那里爬出一个女孩,正是面容复杂而警惕着的古兰。她手中握紧剪刀:“你如何察觉的我?”
我其实不知道。 骆璇仪一笑并不回答,而是反问她:“这鬼佛是你背后的人引来的吧?”
“关你什么事。”
古兰皱紧眉头,努力不留痕迹地寻找着骆璇仪的破绽,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这个人气势好像跟鬼市中见到的,完全不同了。 “当然关我的事,他是追杀我啊。”骆璇仪夸张地叹口气,忽而伸出一根手指,“不过我也知道一个答案。”
“派你来的是姚家的人。”
虚张声势。这句话被古兰咽下喉头,她还是太轻敌,惊诧地表情出卖了她,但旋即她又镇定下来。 “既然你知道了,那么大人复仇的大义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你只要乖乖为大人死去的血脉殉葬就好!”
说罢古兰提起剪刀,正要往骆璇仪方向一剪,骆璇仪连忙摆手:“等等,我可是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的敷河大人说。”
连敷河上人这个名字也暴露了?古兰忽然想起刚才鬼佛说的话,拼命将自己脑袋思绪清空,不再透露给骆璇仪丝毫的消息,但下一秒她的神智就被吹飞了。 “我知道哪里还有活着的姚家人。”
骆璇仪歪头微笑,“除了你的大人之外、除了死去的那些人之外,活着的姚家的血脉。”
“你、你胡说什么!”
古兰不知所措地咽了一口空气,她厉声喝斥:“你竟敢以敷河大人的血脉空口扯谎!我!”
“阿兰,等等。”
古兰的口中蹦出另一个声音,“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失去了这条消息敷河大人一定会很生气。”
“唔……” 见仿佛体内有两个人正在争论的古兰,骆璇仪面上笑容毫不失色,带着真诚和同情的眼睛中闪烁着泪花:“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信,但你们可以问一问你们的敷河大人,问问他是不是之前感应到我身上有两条姚家血脉的血仇?”
古兰点头,手中剪刀慢慢放下,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而骆璇仪当然不会让场面冷下来。 “实际上,姚家的血脉不仅没有断绝,还很旺盛呢。”
骆璇仪仿佛毫无恶意,言笑晏晏:“臧爻宗里,姚家的血脉服用了复母果,像是不断的分身一样产出孩子。我杀死的两个姚家人,在这无数的分身厂房中数量根本微不足道。”
“复母果……分身产房?”
古兰迷茫地念着,她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骆璇仪也没有一定要让她懂的意思。
“只要你把这段话复述给敷河,他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你问问他,究竟是纠结于已故去的孩子重要,还是解救活着的血脉重要呢?”“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趁着古兰满心动摇失去战意,骆璇仪挥挥手。 “那么我还有事要做,失陪了。”
她轻松的朝天穹中那道漆黑的缝隙飞去,刹那间似乎有雷光一闪,但雷不敢落下,她还是安全没入其中,消弭了身形。 大地上只剩下躺在无数的灰烬中半死不生的鬼佛,和犹豫着踱步的古兰。 “她说的,会是真的吗?”
“交给敷河大人判断就好了。”
“可是现在是很关键的时候,敷河大人要是分心……” “咳咳。”
争论着的古兰听到声音,猛然一惊,才意识到鬼佛的存在。 鬼佛周身上下已经溃烂了大半,从白骨的缝隙中幽幽透出几缕幽蓝火焰,将他乌黑的唇照得诡异的发亮。他张张唇,艰难吐字。 “请……请你……” 古兰站在原地,忽而有些不忍的转过头。她大概猜得出来他要说什么,但敷河大人说过,不能将这块剑突骨给他。 可怜的、为了自己的兄弟而失去性命的人。 不知不觉靠向鬼佛的古兰坐在地上,垂头听他的遗言,哪怕这只能给他些许自以为是的安慰。 “你要说什么?”
火焰渐渐灼烧到喉咙,共鸣着腔内发出残忍的燃烧声。 “请你……将我哥哥的遗骨……” 古兰顿了一下,不忍心地叹气。 “对不起,但你没能完成契约。”
“不……不用给我……咳咳!”
鬼佛吐出一口火焰,仿佛到灵魂燃烧的尽头,也要因这执念发出声音,“把它埋进我哥哥的……他的坟茔中,咳!就在中曲山脉外,唯一一颗菩提树下……请你……拜托……”
“它对你们而言,已经无用了……咳咳咳!”最后一口气息吐出来,鬼佛猛烈咳嗽,火焰已然占据他的全身、烧入他的脑中,但他依旧执念的喃喃着,请你,请你。 古兰站起身,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