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怒斥出声,俨然动了肝火。他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先祖牌位,却未找到用“玄宗”庙号的祖宗。如此一来就只剩两种可能—— 若杜子美当真是水幕所说之“诗圣”,那这“玄宗”想必就是自家继位的儿子;倘若杜子美并非“杜甫”,那水幕之言看来就与本朝无关,且将信将疑罢。 见李隆基面色难看,安禄山眼珠一转,随即义愤填膺地痛斥“玄宗”,还不忘趁机暗捧李隆基一把:“这玄宗何人也,竟如此昏庸怯懦!不及圣人万分之一!”
“圣人勤政爱民,体恤下臣,必为一代明君,美名千古!”
“禄儿说的极是,三郎,保重龙体要紧,可别为这‘玄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杨贵妃亲自斟了一杯茶递进李隆基的掌心。在爱卿和爱妃的极力吹捧中,李隆基的脸色总算缓和些许,他心不在焉地咽了一口龙井,便又将茶盏搁回台面:“杜子美怎么还没到?”
“圣人,杜子美他已经在路上了,就快到了。”
高力士满脸堆笑地安抚。他朝着石潭张望了一番,“嗬”了一声:“陛下,这石潭上又有字了。”
【主播信号不佳,请稍等片刻】 虽然众人不懂“信号不佳”是个什么意思,但“稍等片刻”还是能理解的。这若放在平时,谁胆敢让圣人“稍等”,高力士必然骂他个狗血淋头,但此刻,高力士却暗自庆幸,月兮声音暂停,倒方便了杜子美赶路。 宫道上,杜甫双手紧紧扣着轿辇,生怕被健步如飞的力士们颠下车。 他刚在集贤院写诗,以备赠掖官僚之用,希求有人能给自己一个荐推的机会。但奉承诗还没写完,一伙力士就冲入院中,只旁人一句“他便是杜子美”,就把自己摁上了轿辇,不由分说,拔腿便走。 杜甫趴在轿辇上,被起伏的轿子颠得气喘吁吁,向一旁快步跟随的力士悄声问道:“公公,这是往哪里去,可否指点一二?”
力士上下打量了杜甫一眼,素来眼高于顶的黄门此刻竟难得地扯出笑脸,意味深长道:“是圣人点名要见大人您。”
“杜大人,您的福气到喽!”
力士说的含糊不清,以至于杜甫跪在李隆基面前时还是一脸懵懂。他惶恐地低下头,视野所及只有圣人那绣着龙纹的靴子和贵妃那缀着牡丹图纹的裙摆。 李隆基垂眸打量这跪倒在地的“诗圣”: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比水幕上那头发半花的男人年轻许多。杜甫身子伏得极低,模样极为恭敬,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颤,连带着插在发髻间的银簪簌簌作响。 “起来吧。”
除了迷茫惶恐,杜甫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染着几分得见天子的压抑兴奋。这样的神情李隆基看过太多,他面不改色地淡淡吩咐:“把你头上的簪子给我看看。”
杜甫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摘下了簪子。高力士从杜甫手上拿过银簪,又递到李隆基面前。 “你觉得像吗?”
李隆基突兀地发问。 杜甫不知圣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周围人却都心知肚明。在安禄山看来,所有的银簪都一个模样,他撇了撇嘴,闭嘴不言。喜欢首饰的杨贵妃和曾掌管内务的高力士倒是眼尖许多,他们将这银簪来回看了几遍,面露迟疑: “倒有些像,但老奴不敢肯定这就是水幕上那支。”
“妾也看不太分明。”
李隆基不满地皱起眉,但扫过杜甫身上那件泛白旧袍,他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把《春望》拿给杜甫看时,水幕那儿终于又传来了动静。 【不好意思,月兮这里网络有点卡。今天直播间涌入了好多游客观众,看来大家都对“诗圣”杜甫很感兴趣。】 “诗圣?杜甫?”
杜甫震惊地望向那石潭,却见水面上映着一名衣着奇异的女子面容,正是她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小心环顾四周,却见所有人目光专注、面无异色。 杜甫有学有样地望向水幕,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自己虽爱作诗,可这诗圣又是从何说起?杜甫私以为太白兄更配这响当当的“诗圣”名号,当然,若能和太白兄双圣并列,那自然是最好的…… 【回归正题,让我们书接上回。既然是纪实诗专题,我们自然少不得详细科普诗作的背景。那月兮顺便给大家讲解一下‘安史之乱’。所谓‘安史’,取自这场叛乱中两名贼首的姓氏,即安禄山和史思明,他们都曾是唐玄宗李隆基最亲近的臣子之一。】 这句话如同天雷灌耳,把在场众人劈得大惊失色,几近魂飞魄散。李隆基一怔,随即勃然变色,抬手将桌台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青瓷裂开的声响如同一声警示,侍女侍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跪倒在地,各个打着摆子,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而刚才曾痛骂玄宗“昏庸怯懦”的高力士此刻也两股战战,他握着拂尘的手心沁出一层湿滑的冷汗,眼见天子盛怒,高力士的眼睛扫过不知所措的杜甫和花容失色的杨贵妃,最终定格在安禄山身上——这不就是水幕提及的“贼首”吗! “来人,护驾!快把贼首拿下!”
高力士扯着嗓子,猛地冲上前挡在了李隆基和安禄山之间。侍卫们纷纷拔刀指向安禄山,安禄山脸上的肥肉因惊怒与慌张颤抖着,他喘着粗气倒退了几步,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他先是转身扑向杜甫,拽着他的领口大声质问:“春望!你有没有写过春望?!”
杜甫惊恐地摇摇头,不明白这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见状,安禄山猛地回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声沉闷,却足够响亮,像一袋水泥砸在地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安禄山抬头迎上李隆基冰冷的视线,两行眼泪顺着肥肉的间隙缓缓滑落,“啪嗒啪嗒”得掉进衣领,看上去既狼狈又滑稽。安禄山恍若未觉,只扯着胸前锦缎放声哭嚎: “圣人!臣对圣人是一片忠心啊!臣最听圣人的话了!”
“这女人是妖孽,这是妖术啊!有人想害臣,还请圣人明鉴!”
安禄吃力地蜷缩起肥胖的身体,将鼓胀的脑门撞向地面,一时之间“砰砰砰”的磕头声响彻亭子。 李隆基冷漠地看着,他下意识去摸拇指上的玉扳指,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已经赏给安禄山作添盆了。他收回手,盯着安禄山的目光越发不善。 见李隆基没有说话,安禄山心里一咯噔。天威难测,他不敢把希望全赌在李隆基的一时心软,于是他立刻一转攻势,将求情对象改为了贵妃杨玉环。 “干娘,你要给禄儿做主啊!禄儿一心向着干娘和圣上,不敢有一丝一毫不臣之心。禄儿的忠心,干娘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啊!”
被点到名的杨贵妃吓了一跳。 说实话,安禄山那涕泗横流的模样实在有些恶心,像皱巴在一起的猪脸。真正打动杨玉环的,是那句平平无奇的“禄儿忠心”。 想起安禄山这些年献上的各色宝物,又想起他伏低做小、卖力逗趣的憨样,骤然没了这个钱袋和乐子,杨贵妃不由觉得惋惜。更何况,若是仅凭那水幕月兮一句话就折了她贵妃的人,说出去自己这面儿要往哪搁! 如此一想,杨贵妃顿时决定要护安禄山。 她给安禄山使了个眼色,随即莲步轻移,将一对藕臂缠上李隆基的臂膀。她先是轻轻摇了摇男人的手臂,见李隆基没有甩开自己的手,这才出声劝慰:“三郎,这月兮话语意未尽,不妨再听片刻。”
李隆基也正作此打算。 几秒内,他情绪大起大落、思绪千回百转。但最终,他仍不愿相信自己就是那水幕中丢脸的玄宗。抱着一丝希望,他决定回去之后就下诏书,自己百年后,庙号万不可用“玄”。 朕是朕。 玄宗是玄宗。 水幕骂玄宗,与朕何干? 为了向亭中众人表示自己与“唐玄宗李隆基”毫无干系,李隆基毅然喊起了安禄山,甚至出言安抚了几句。只是不知何故,他却偏偏忘了让侍从们放下对着安禄山的刀柄。 【安史之乱是唐代历史上,甚至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是唐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造成这场战争的成因极其复杂,想必大家都能说上一二,例如藩镇割据现象逐渐加剧,地方与中央的联系逐渐疏远,开始形成相对独立的势力,逐渐掌握了实际的军事和政治控制权,这也是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能够迅速起兵的关键。】 已经身兼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的安禄山猛得一哆嗦,眼里真切地浮现了惊恐之色。他想起自己书房里那张请封河东节度使的奏折,心底大喊糟糕——倘若今日有命回府,他定要将那封奏折烧得一干二净! 好在李隆基还没看到那请封奏折,他细细咀嚼了几遍“藩镇割据”,若有所思。 【当然,从传统史家的立场看,这是一场典型的“人祸”,造成安史之乱的主要成因还是来自于中央内部。除却罪魁祸首安、史二人,史家曾点名批评过以下人员:“昏君”李隆基……】 李隆基:呵呵。 【“妖妃”杨玉环……】 杨玉环:啊?竟有妾身? 【以及“奸相”李林甫和杨国忠。】 李隆基猛地闭眼,深深吸气,怒吼出声: “来人!去把李相公和京兆尹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