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的香是没有什么能比拟的,它含着春天的气息,含着静野的味道。甜甜的思绪中间,满是空灵的意思。走过山川沟壑的人,无不为槐花的纯、清、香、淡折服。有个电视剧叫《五月槐花香》,说的就是槐花开时。在我小时候,槐花开时是个盛大的节日呢。孩子们攀上枝头,折下枝枝槐花,用手撸下纳入嘴里吃,甜甜的味道,带着清香。也有人把槐花摘下,拌到面里蒸成菜团子、饼子。槐花现在是很少有人能吃到了,大人们似乎是比原来忙了许多,根本无心采来吃。而孩子们,成了这个时节最大的受益者。他们用灵活的身体,活泼的性格,爬上一树树枝条,采下一团团槐花,欢快地打闹着,尽显出人之初最原始的本色来。我们已经被尘世被世俗改变了太多太多,而孩子们,是真正的人之初。人之初就是这样的,开开心心,没有隔阂,没有斗争。而我们,已经是人之末了。无可否认,我们失去了人之初基本上所有的本能,只留下一些残存的印迹了。沿着槐林小路,逐渐向上。槐树稀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草色。最终,我们失去了槐,而走上了一条巡山小径。山,是连绵不绝的山,一直向上,向上。路,只盈尺。不知道先人们是用工具修筑还是用脚踩出来的。路边繁花烂漫,野草纵横。说说笑笑间,我们渐行渐高。回望山下,整个镇子历历在目。石桥显得短了许多,公路已经成了一条细线。河道是看不出来了,只有宽宽的浅黄色一条带。路过高耸的山岩,往往能看到小松鼠一样的动物,我们这里叫花翎子,颜色土灰,一条显眼的大尾巴抬起来超过身体。它跑起来极快。稍有惊吓,就遁入山石缝隙里,平时以野果为食,在我们心里,它也是山里的小精灵。人们看到它们,都很欢快地指点说笑。一路向上,越走越高。偶尔崖壁上盛开着极其艳丽的花朵,我叫不出名字。而林绪却很奇怪,没有让高野给她去采哪一朵。转过一个山膀,忽闻轰轰水声。林绪开心地大叫,而我知道,前面不远,就是龙吟瀑了。顺着山腰间小道缓缓前行,有片片杂草阻路。杂草间夹杂着无数柴胡、远志等中草药。口鼻里闻到的草味中,也稍有药味道。这些纯天然中草药现在药店几乎找不到了,而山林的保护,拒绝了采挖人。这样,让它们能够茁壮成长,实在是一件大幸事。不管风景如何迷人,我始终没有忘记让我最害怕的东西,蛇。在这暖暖的阳春,它们是最喜欢出来晒日光浴了。眠了一冬后,会争先恐后出来见光。基于此,我弄了一根木棍,走在前面时首先拨动草,这在古语中有分教,叫做拨草寻蛇。而我发展为拔草惊蛇。万幸的是一路无灾,没有遇到蛇。遇到甚多小四脚蛇,跑得极快,像小壁虎,这我是不怕的。如壁虎,夏天时候,倒希望屋里多些,帮忙消灭蚊。再转过一道山弯,赫然,一条宏大的瀑布出现在我们眼前。它高约三四十米,宽约十米,白练一般悬于山崖上。原来的轰轰声,现在变成了隆隆声。感觉山峰在我们脚下已经有些抖动了。林绪毕竟是一个小女孩子,先是吃惊地呆了一会,然后幸福地大声喊叫。高野我们俩全部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神经病人。在这里,我和高野头一次达到了绝对一致。龙吟瀑,小时候我们经常在冬天它完全冰化时候来玩。那巨大的冰悬,晶莹的冰体,让我觉得进入了一个神奇的水晶宫里。我实在奇怪,为什么隆隆落下的水,会直接冻成冰,甚至连水下落的神态都能从冰柱间看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在下落过程中冻结的,只知道它形成了一个让人叹为观止的奇观。巨大的瀑布,整个活活冻于山间,试想是个什么情景。而现在,大量的水从几十米高处轰然落下,震得山鸣谷应。浪花飞溅,在山间形成一个方圆约亩许的潭。潭深处有三四米,水质清洌,绝无一点尘渣。细看时,有游鱼若干。大者约斤许,小者不盈寸。原来始终不明白,在这么高的山间,哪里来的游鱼?听老人们讲,是草籽变成的。小时候不懂得道理,没有能力解答,只有听大人们的高论。而随着年龄增长,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委。这些鱼并不是草籽变成。在某些河塘湖泊地方,鱼产籽后,也许水会干枯。这时候,鱼籽会露出来。而后,随着风,鱼籽会飞向远方,高处、低处,都会掉落。掉落后的鱼籽如果环境适合,会生长成鱼。被老辈们欺骗多年的事情,从道理来说,很简单。而在多数场合,不会扫了老人们兴致,让他们开心地为别人讲述高山生鱼的道理。往往在这时,头一次听到讲说的人瞠目结舌,看到讲的人兴趣盎然,何必要去说穿?让每个人都开心快乐,是件让自己也开心快乐的事。小潭边上,瀑布溅起的水雾弥漫开来。林绪开心地欢呼跳跃,大喊大叫。我和高野也很开心,因为确实景可怡人、怡心。在这小潭边上及下游,水清浅处,妹妹会来捞取小虾。虾小小的,最多一厘米长。晒干后,用韭菜炒,香极了。妹妹捞的小虾,大多晒干后等我回来吃。我不知道炒一盘小虾妹妹要捞多久,我只知道,那味道,不单单是小虾的香,还有好多,好多……我们把手深进潭里,水清凉清凉的,掬起一捧来泼于脸上,凉意顺着毛孔钻进皮肤,舒服极了。隆隆的水声中,无数晶莹的水滴溅入我们胸怀,瞬间寻它不见。瀑布是好东西啊,是山之精灵。山有水则灵,而有瀑布,则为有精灵。我们在潭边玩耍多时,直到每个人衣服都湿了半边,才恋恋不舍地寻路向上。上了潭顶看到几道溪流汇聚而成洪流,从悬崖顶上一头扎下去,脚下就像火山爆发一样,隆隆的巨声,让人心胆皆颤。这些汇聚的溪流是从山上无数泉眼流出来的,汇在一起,形成宏大的瀑布。从斜路上走过去,绕过山脊,来到了侧面的一个山谷里。这里谷深林密,两侧山坡上多生长着一种我们这里叫牛筋的介于树木和灌木之间的植物。它高达两三米,但不是一根主干,而是很多同时生长出来的枝条,散开向上伸出。我们在谷中小路上行走时,经常要拨开牛筋枝,才能过去。不多时,我们三个人又微见汗珠。边行走间,林绪忽然问我:“你知道我们昨天干嘛去了吗?”
高野一愣,我也是一愣,然后我笑着说:“知道,你们肯定出去玩了呗。”
林绪说:“你说错了,昨天我们不是去玩,是去做件很重要的事了。”
高野插嘴说:“那也叫重要的事?我看你是没有什么重要不重要之分了。”
林绪没有理他,接着说:“我们听说这里买车很便宜,比北京便宜多了,想去问问。”
高野不再言语,眼睛看着山间。我说:“你怎么不早说啊,我的同学孟德刚就买了一辆,他肯定知道从哪买,如果你们早说,我带你们去,让他找人,没准还能便宜不少呢!”
林绪听我这话,一时没有言语,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深深呼了一口气,眼睛里面竟然生出了晶莹的光辉。我无法理解这奇妙的变化,只能认为:女人善变啊!就算是买车成功了,也不至于这样激动吧?高野听我说这话,接口说:“好啊,那提前谢谢你了。”
我说:“谢什么呀,八字没一撇呢。等如果真成了,请我喝酒!”
他俩一致同意。然后我问:“你俩人生地不熟的,昨天去哪找了?”
林绪说:“我们只是稍打听了一下附近这些地方。昨天去走了几个村镇,可是找到人的时候,全部说没有这回事,他们没有弄过车。弄得我们白跑了一天,什么也没有问着。”
我说:“你们也太拿我不当朋友了吧?好歹我是坐阵地头的强龙,方方面面比你们熟得多。何不先问一下我再做决定呢?”
高野说:“我们觉得已经麻烦你好多了,不好意思再麻烦。”
我说:“这叫什么话?既然是朋友,就别说麻烦。再说了,我只是问一句话的事,有什么麻烦的?”
高野说:“那先谢谢你了。”
一边说着话,我们一边向前。路上草木清新,葱葱郁郁,真是神清气爽。松树渐渐多了起来,从手腕粗细过渡到碗口粗细,松香味道也越来越浓了。长草没膝,中间夹杂着一些零星小花朵。紫的小钟一样的桔梗,粉色的野韭菜花、野葱花虽然微小,但是在绿色的草木间非常显眼。小时候上山采野葱花炒菜炝锅,味道却比大葱香了许多。小路进入到谷里,蜿蜒向上。砾石散布,石间股股清溪涓涌,两侧山峰松意昂然。可惜不是晚上,如果在晚间,确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美妙意境。随着山势抬高,我们运动量也逐渐加大。额上汗珠渗出,呼吸由细而长变为粗而短。浑身发热,心跳加速。终于在不知转过几许山弯后,猛抬头间,一个巨大的黑色石洞展现在我们面前。它位于距谷底向上约三十米处的山腰上,石洞口呈方形,宽有二十米,高有十米,像一个巨人张开的大口。而与众不同的是,在洞口有一孤立石柱,直插向上,挡在洞前。石柱粗约数抱,高达洞顶。这,就是大石堂了。这个大石堂很有名气,听说抗日时候八路军一个将军曾经把这里当成过指挥所。虽然这一带并没有打过什么仗,但名气却是保存了下来。姑父说他年轻时候晚上还来过这里捉野鸽子。这里我来过许多次,并不陌生。只是一个山洞,没有什么危险之处。我们三人沿着窄窄的羊肠小道向上,来到了大石堂口上。向内看去,里面黑乎乎的,一时间眼睛不适应,什么也看不清。稍稍适应后,看清楚里面是个巨大的空间。中间是个大厅,方圆有一个篮球场大小,高达十米。在洞的四周,有无数条曲曲折折的小斜径,几欲攀上洞顶。整个洞皆为石灰岩形成的喀斯特地貌,所有部位均显浑圆,没有尖利的锋角,不用担心划伤手脚。石上有一层灰尘,落脚处能踩出印迹来。洞内干燥,无蛇虫小兽。些许鸽粪,让人知道这里晚上是野鸽的家。在洞壁上生着一些小洞,大的直径可容一人穿过,小的不盈尺,几乎都是断头路,进去没多久就到头了。在我记忆中,只有一个是通到外面。只是洞口狭小,只能容瘦小的孩子勉强出入,而成人是过不去的。小时候有一次伙伴们来玩,有一个骨架稍大些的孩子从这里爬行,没想到被卡住了腰间。吓得他大呼小叫。后在大家里外努力下,费了好大劲才将他从里面弄了出来。此事过后,我们都不敢再以身犯险。三人在洞内游荡片刻,觉得无趣,转身出洞,下到谷底小路上。举目向上望时,山顶已经不远了。我们三人均深吸一口气,再次迈步向上行去。这里的山和前次爬的不同,到了这样的高度树木却少了。在我看来,山坡向阳的一面树少,主要是草和紫荆及一些杂七杂八的灌木,比较容易行走,且视野开阔。而背阴的山坡,是以树木为主了。我们目前所爬的山坡便是向阳一面,向上行走并无太多艰难。在出了一身汗,喘成三头牛后,我们终于登上了最高峰。同一个动作,三人全部软软倒在厚厚的草叶上,呼呼喘气,无力观赏四周景色。良久良久,才相视轻笑,继而大笑。坐起身,四处看时顿时呆住了:会当凌绝顶,一揽众山小的感觉油然生出。这里真是太高了,离蓝蓝的天近了好多好多,我们似乎已经在天上了。山下一切景物都缩小了无数倍。人已经看不到了。河道、公路都是细细的一线。整个镇子看上去也是极小的一片。举目间,起起伏伏,尽是山头,像一大锅馒头。向前,在山的那一边,是一道几公里宽的大峡谷,峡谷对面,是刀削般直立的万丈悬崖。让人惊奇的是,在悬崖顶上,居然斜斜座落着一个小村庄。几十户人家,险险建在悬崖顶的斜坡上。由于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从这里看上去,确实险上加险,不知道人们为何敢选这种地方安身。惊叹之余,再转身时,齐天峪像一个凌空的巨人,自半空压向我们。这里的高度比起齐天峪来,实在不值一提啊。从山顶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出来了五个小时。回去的路比来时容易多了,都是下坡,不费力气。只是有小碎石的路段他们这两个城里人不太习惯,时不时滑得东倒西歪。若不是两侧草长木丰,早已经摔倒无数次。而对我来说,从小就在这种路上练习,怎么落足,怎么用力,应该踩什么地方,怎么样踩,不用头脑反应,自然而为,毫不费力。他们两个人对我倍加佩服,目光里充满了羡慕。路边有好多野花,红、黄、紫、粉各种颜色。女人天性喜欢花,林绪时不时坐在小路边,手抚野花,心神俱往。但是没有采下来一朵。我不由大为好奇:女人爱花,都想据为已有,而林绪这表现太少见了。后来高野问她:“那么喜欢花,干嘛不采下来带走?”
林绪说:“它是条生命,不管多漂亮,都不是被人掠夺生命的理由,它有活着的权力。”
我和高野默然,是啊,爱它,更应该让它好好生活,不是为了自己的喜爱而毁掉它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