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音节过后,黑色石台的阵法被激发,一阵黑芒涌现出来,充斥在整个小殿之中。一股滔天的凶焰伴随而来,连为师的神魂都感觉到了惊惧。而后,一道意志降临而来,向我等扫视了一眼。这一眼,便是闻荣仙人与为师,都禁不住为之屈膝。”
苏憾目光凝重,他也直面过这道意志,知道师父当时感受。 “而后,那道意志将黑色石台上的魔丹收走,而闻荣仙人则继续将魔丹填满石台上的凹陷,如此反复,直至所有魔丹都被收走后,那道意志便离去了。”
闻言,苏憾一愣,直接走了?什么都没有赐下? 那这献祭阵法,就单纯只是献祭么? 他双眉皱了起来。 “而在这期间,为师甚至感知到了其中不止有魔修的魔丹,还有宗门重伤不治的弟子的金丹…… “它离去之后,为师质问闻荣仙人这黑色石台到底是什么,那道意志到底是谁。 “这次,他终于告诉为师答案。 “他说,这是成为宗主后,所要承担的世间真相的一角。所谓的魔潮,起因并非魔修需要我们东仙境修行者的精血来炼制血炼丹——诚然,这也算是魔修顺带的利益之一。 “魔潮的实际目的,从来都是为了收割修行者的金丹,不管是魔修的,还是我们的。 “而魔修只是借着要炼制血炼丹这明面上的借口,从而顺理成章地在修行界挑起战争罢了。”
苏憾面露惊容,极为惊讶。 他从闻荣仙人的话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义。 果然,便听师父继续说道:“听闻此言,为师十分惊讶。因为按其所说,发动魔潮,似乎是仙宗与魔门的共识,也很像是……合作。”
“而闻荣仙人,平静地点了点头。在那一刻,为师心境出现了崩塌。 “为师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做,那道意志到底是谁,收割金丹又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看着为师,郑重说道,若要彻底的知道真相,那便要接过宗主之位,受那道意志的禁制,并永世不能将此事传出去,日后哪怕升起反抗或者要将此事说出去的想法,都会引发禁制,死于非命。 “他问为师,是否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如果是,当下便要传位,并让那道黑色意志种下禁制。这是青螭剑宗世世代代的宗主,都要承担的东西。 “可为师如何能够承担得起?!”
师父残影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悲怆! 他的言语中,也带上了一丝激动与颤抖。 “只是为了给那黑色石台背后的人献上金丹,便要每过五百年就掀起滔天浩劫,无数的修行者与凡俗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我等,明明知晓真相,不但不加以阻止,还要为虎作伥,最后更要亲手将魔潮中死去的人的魔丹献上去,甚至亲手剖出自家宗门死去的弟子的金丹…… “每次魔潮过后五百年间的休养生息,更像是为了补充新的五境修行者,好为下一次魔潮做准备。就好像栽种韭菜,每过五百年,便收割一次。 “而若是成为青螭剑宗的宗主,为师便要亲手将自家的宗门弟子们送上死路。 “为师,怎么承担得起? “为师,怎愿承担……” 师父的残影低下头,喃喃说着。 “闻荣仙人看出了为师内心的抗拒,便说他已将真相的一角告知了为师,哪怕为师拒绝接过宗主之位,他也断不可能轻易让为师离去。从为师被选中当作下一任宗主后,并且知晓了这些事情之后,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继承宗主之位,承受上面所说的一切。或者关进无出峰最深处,永世不得出来,并会对外宣称自己为了飞升而闭死关。而后要么就是在被囚禁期间‘悔悟’,让那道意志种下禁制,成为太上长老,变成傀儡帮凶,要么便从此埋骨无出峰。 “别无其他选择。 “他让为师选,可为师……还能怎么选呢?”
师父的残影复而抬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绝然。 “为师选择出剑,叛出青螭剑宗!”
苏憾沉默下来,心中的震惊已是无以复加。 原来,这才是师父叛宗的真相…… “因为先前为了抵御魔潮——或者说为了杀更多的人,闻荣仙人破例提前将青螭剑给了为师。此事在以往从未发生过,青螭剑从来都是在宗主之位一起传承下去的。 “不管怎么说,当时青螭剑在为师手中,在察觉到为师要叛宗离去的想法后,不知为何,青螭剑忽而附和了为师,并展露出了超越以前不知几倍的威力! “为师一剑破开了禁地的禁制剑阵,而这,也大大出乎了闻荣仙人的预料。 “或许,他先前放心将青螭剑交给为师,也是算准了以其原先的威力,在此处是无法破开禁地的。 “可没曾想,青螭剑此前早已不想成为帮凶,便一直懈怠着,没有展露过真正的威力,直到它终于寻到了机会,想要与为师一起叛宗。 “破开剑阵后,闻荣仙人惊怒不已,传音整座宗门,说为师是魔门内奸,正在宗内生事,让各峰主戒备,而后只让数名太上长老追杀过来。 “为师且战且退,在杀掉两名太上长老之后才成功逃离,可在围攻之下,为师受了极重的伤。”
对于此伤,苏憾亦是知晓的,师父为了压制伤势,时常会外出交易丹药。 最后的失踪,也是为了丹药才出门而导致的。 “离开宗门后,因为为师掌握了如此至关重要的事情,闻荣仙人也不想太多人介入此事,导致事情曝光。便对外宣称为师乃魔门内奸叛宗,并已被太上长老所杀,暗中更是向其他仙宗的高层颁布了仙道诛杀令,以求将为师捉拿归宗。 “黑色石台与魔潮之事,牵涉甚广,并不只有青螭剑宗参与其中,为师已不知有何人可以相信。哪怕为师现身,与宗门对质辩驳,也会因为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而且加上闻荣仙人宣扬出来的‘魔门内奸’之称,很难让人相信为师。更何况,其他受那道意志制约的仙宗,也不会将此事公之于世,只会站在青螭剑宗背后,将为师压下去。 “为师只能隐姓埋名,在世间四处躲藏。 “梅扬舒就此死去,而修行界,从此多了一名名为苏游的孤魂野鬼。 “憾儿,这便是为师身上的所有的故事了。 “为师并非什么魔门内奸,只是不愿成为每五百一次的‘人为浩劫’的帮凶罢了……” 师父的残影神情落寞,语气中带着一丝沧桑。 苏憾深深吐了一口气,似乎将刚才屏息听来的震惊都吐出去。 笼罩在他内心的关于师父之事的疑云被拨散,可他却丝毫没有轻松之感,反而更加沉重。 他从头到尾都不相信师父是所谓的魔门内奸,并知道其中内有隐情,只是不知道这隐情竟如此的惊世骇俗! 要知道,第三纪元两万两千余年来,已经历经了四十余次魔潮。 而这每一次魔潮的背后,竟都有着如此骇人的真相。 魔门与仙宗双方,不知有多少弟子被其掌门送入了战场,不知有多少人因为那道站在黑色石台后的黑手失去性命。 师父的迷云散去,却又有更加沉甸甸的疑云笼罩而来。 苏憾站在被龙鳞碎片照得亮如白昼的剑牢,却感觉依旧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师父的残影似乎也在等待苏憾吸收他方才说的所有事情,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为师本以为能在世间一直躲藏下去,可最后,还是要埋骨于此。 师父一叹,而后说道:“你应当很困惑,为师那天离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这便是为师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情。”
苏憾收敛了情绪,当即凝神聆听。 “为师叛出青螭剑宗时的那一战,留下了难以痊愈的病根。在世间躲藏期间,也不得不四处寻药,压制伤势。 “在为师离开那天之前的不久,得知西魔土有人炼出了一炉丹药,对为师身上的伤有极大的修复作用,若能得到此药,有痊愈的可能,于是便打算前去买药。 “可是,这则消息,是陷阱,针对为师的陷阱。 “为师去到西魔土寻那人,与其取得联系之后,现身的却是摧心阁阁主唯我天魔。”
苏憾双眉一皱。 “唯我天魔不知从哪里知晓了为师并未死去的消息——想来应该那些拿到仙道诛杀令的仙宗高层泄露出去的。仙宗魔门在魔潮之事上沆瀣一气,既是敌对的关系,又是合作的关系,十分复杂。唯我天魔应当也是知晓魔潮真相之人,能知道为师还未死,也不算意外。 “他仔细打探了为师受伤的情况后,便以丹药为饵,将为师引了出去。为师到了那里,虽然已是十分谨慎行事,结果还是…… “当其时,为师身上的伤未愈,不敌正值壮年巅峰的唯我天魔,失手被其擒下。而后,他便将为师暗中交给了闻荣仙人,二人私下做了什么利益交换,便不得而知了。”
摧心阁…… 唯我天魔…… 苏憾面色顿时森寒,一股比剑牢内的寒气还冰冷的杀意自他身上流露出来,甚至盖过了龙鳞碎片散出的暖意。 “被秘密关进无出峰后,闻荣仙人便让为师交出青螭剑。为师自知出逃无望,加上后者根本不愿回到他手中,哪里会遂他的愿?自然拒绝交出剑去。 “而为师早已是九境绝巅,他们无法强行破开为师的洞天。加上已是宗主候补的凌师弟强烈反对,为了安抚他,他们没有将为师强行杀死并取剑。 “凌师弟与为师同期入宗,早在入门考核时便已相识,而后双双进入青峰修行,一路上互相扶持,印证所学,情谊极为深厚。可以说,他是为师在这世间除你之外唯一信任的人,也因为这层关系,宗内有太多眼睛盯着他,为师在逃亡期间便没有与他有所联系。 “而在这期间,他作为青峰的峰主,自然便进入了下一任宗主的名单中,不过当时他并不知晓魔潮之事,只是单纯的信任为师,认为为师不可能是魔门内奸,所以想要将为师救出来,细细调查以求翻案罢了。 “闻荣仙人将为师关进无出峰后,便禁止了凌师弟前来,因此到最后,为师也无法再与他说上一句话。 “以后,他若要成为宗主,势必要经历为师所经历的事情,只是不知到时他会如何选……凌师弟性格温吞柔弱,不知……哎。”
说道此处,师父的神情现出了一丝担忧与迷茫,轻轻一叹。 闻言,苏憾亦是幽幽叹了口气。 凌恒仙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他亦想起了陆森曾向凌恒仙人说过的话——既然当初选择当懦夫,那一辈子都要当懦夫。 原来说的便是此事。 经师父这么一讲,苏憾终于想清楚凌恒仙人为何会不顾一切地回护自己了。 那是后者当年无法救下自己师兄的遗憾,以及知晓一切的真相后却无法像师兄那样决然叛宗,无颜面对师兄的愧疚。 这一切的补偿,全落在了苏憾身上。 师父收敛了神色,继续说道:“为师被独自囚禁在这剑锋的最深处,一关便是百余年。为师当年进至宗门的高位,自然也是知晓囚仙链的用法与根本所在。凭借对囚仙链了解,为师用了百年的时间,才终于破开禁锢。 “可为时已晚,为师身上的伤势本就极重,百余年来被锁住修为后,剑牢的极阴寒气侵蚀下,此时油尽灯枯,已是命不久矣。”
师父神色坦然,只是轻轻一笑,似乎早已接受了自己最后的命运。 “幸而已经能够取出这块金色甲片,为师便只能将这些事情通过神念的方式附在其上,希望有朝一日,此甲片能被他人挖出,带往世间。 “虽然此时几乎不可能,但世事难料,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说到这里,师父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般,说道:“对了,等为师将此甲片隐藏好之后,便会将青螭剑取出,将其打进剑林中。这无出峰的多数剑阵,都是靠着它设下的,剑阵无法拦住它。 “你可还记得为师离去前曾传给你一柄剑鞘?不要被吓到,那便是青螭剑的剑鞘,”师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若是有机会,看是否能悄悄潜进青螭剑宗的剑林,将它取出吧。 “为师虽然叛出了宗门,但实际上从未有一天不觉得自己是宗门之人,因此在教导你时,为师亦是以宗门的章程来教导你的。 “那无剑之鞘既然交到你的手上,便是传承,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将青螭剑入鞘。若此事太过凶险,那便罢了,传予你的徒弟,待有朝一日寻得机会再去剑林走一遭吧。”
苏憾轻声喃喃道:“请师父放心,青螭剑已在我手。你传下的剑鞘,已不再是无剑之鞘了。”
闻言,在他体内,青螭剑亦是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