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和祖父约定好后,又开始当起了好奇宝宝,追问公孙大娘是何许人也。 公孙大娘的“大娘”二字,代表着她在家排行老大,自她出生起便这么叫了。 要说她什么时候声名最盛,那得数开元初年那会儿,那时她不管上哪儿表演都是宾客满棚、座无虚席,连当今圣上的千秋节都会请她去跳剑舞。 如今十几年过去,她虽已青春不再,剑舞却跳得越发好了,邀她出场表演的费用更是节节攀升,寻常人家根本请不着她。 贺知章也是前段时间听张旭、吴道子他们追忆往昔,才生出请她过来跳《剑器》《浑脱》二舞的想法。 重阳节这样的大节日,他们七十好几的年纪总不能还学年轻人去登高吧?倒不如在家好好聚一聚。 什么?你说平时他们就没少聚在一起喝酒? 那怎么能一样! 这可是重阳节欸,意义绝对和平时不同。 郭家祖父还给三娘说起这次机会有多难得:在座那么多人都得写诗给贺知章品评,写得足够好的才有机会赴贺家这次重阳宴。就他一个能靠孙女白蹭! 说到“靠孙女”以及“白蹭”两个词儿的时候,郭家祖父下巴还昂扬着,显见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三娘也觉得怪骄傲的,看来连当学士的厉害人物都觉得她的《见闻录》写得好!虽然不知道贺学士是觉得字好还是文章好,反正她得到了莫大的肯定。 向氏过来唤他们祖孙俩去吃饭,一眼瞧见他俩脸上的得瑟表情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似的,横看竖看都一模一样。 这么玉雪可爱一娃娃,像谁不好像她祖父,真是愁人哟! 时人习惯一天两顿,临近中午时吃早食,傍晚时分吃正餐,今儿郭家一家人傍晚这顿吃的就是馎饦。 馎饦的做法并不复杂,就是把面团挼成拇指大小,用手扯到足够薄,每两寸掐一段,直接扔进汤里急火煮熟。 这种面食不仅出锅时光白可爱,入口更是异常滑美,郭家老小都挺爱吃。 过了九月,天气就渐渐转寒了,再过些时日市面上的果蔬会越来越少,所以秋日里郭家煮馎饦都往里头下半锅蔬菜,争取能赶在冬天前吃个够。 三娘特别不喜欢吃绿绿的菜叶子,又不敢明目张胆把青菜夹出来偷偷扔掉,只能极其艰难地在菜叶子堆里找馎饦,吃得艰辛又郁闷。 旁边的郭幼明瞧见她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索性趁其他人不注意帮她把大半青菜给夹走了。 三娘这才高兴起来,偷偷伸出个小拳头和她八叔来了个拳碰拳,以表达自己的诚挚谢意。 大人们把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里,瞧见三娘碗里剩下肉和菜也足够她这么个小娃娃吃,便也没说他们叔侄俩什么。 吃饱喝足,郭家祖父才和其他人说起他重阳那天要带三娘去贺府赴宴的事。 祖母向氏听完后叮嘱道:“你到时候可别只顾着自个儿喝酒,直接把晗娘给忘在一边。”
郭家祖父吹胡子瞪眼:“我是那样的人吗?”
祖母向氏反问:“你不是吗?”
郭家祖父气结。 三娘赶忙卖乖:“我绝对不会乱跑,阿翁在哪我在哪,一步都不走开!”
祖母向氏摸着她脑袋说道:“我们晗娘当然是很乖,祖母是怕你阿翁不乖。”
要不是三娘从小聪慧懂事,她们也不敢让做事不太靠谱的八郎带她去听俗讲。 三娘信誓旦旦地替她祖父作保:“阿翁也乖!”
郭家祖父哼了一声,不屑于和老妻争论自己乖不乖这种问题。他都这把年纪了,在儿孙面前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既然三娘要去贺家赴宴,穿的衣裳便不能是为她登山备的那两套了。 王氏重新为她准备适合在宴会上亮相的裙衫,配上走路比较舒服的平头鞋履。 为此,王氏还让她在家穿上两天提前习惯习惯。 三娘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和两个阿姊,小孩子长得快,家境再富裕也不会见天给她们裁衣,衣裳都是轮着穿的,只在临近过年时给她们都裁一套。 知晓三娘要去别人家赴宴,两个年纪不算太大的阿姊都跟王氏一起参详,母女三人争取把三娘打扮成个小淑女。 就三娘这个年纪,男孩子女孩子的衣着其实都差不多。因着她格外活泼好动,平日里在家都是穿着她两个兄长圆领窄袖袍和长裤,非常方便她蹦蹦跳跳地到处跑。 乍然让她换上长裙,她还很有些不习惯。不过比起她惯常穿得男童装扮,裙摆上斑斓的色泽与花纹又教她格外喜欢,穿上以后就挨个跑去给家里人看,明显想听别人夸她穿裙子好看。 这么一个粉嫩嫩、软乎乎的小团子,穿啥能不可爱? 看到的人自然都把她从头到脚夸一遍。 直把三娘夸得有些飘飘然。 事实上她确实很会挑父母的优点长,眼珠乌亮乌亮,像她爹;嘴巴红红润润,像她娘;鼻根又直又挺,像她爹;睫毛又弯又长,像她娘。 一张小脸上可以说没一处不精致、没一处不好看,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 不能怪她八叔总惯着她、让着她,谁能拒绝这么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侄女?何况就算众多姊妹之中长得好的不止她一个,她肯定也是其中最磨人的,一百个小孩儿里也挑不出一个跟她这样的性情。 王氏提笔给丈夫郭子仪写家书的时候,都不免要多提三娘几句。 这次可是贺学士相邀,她们家三娘这么小就要在人前露脸了,真是叫人既开心又担忧。 相比起格外操心的长辈们,三娘依然天天吃好睡好。 重阳这日她醒得特别早,天还没亮就一骨碌地爬起床,在丫鬟的帮助下换上她阿娘早早准备好的衣裳,忙忙碌碌地洗脸刷牙梳头发。 等到王氏张罗完朝食过来看女儿的时候,就瞧见三娘已经被收拾得妥妥帖帖,嫩生生的小脸蛋看起来白里透红,显见是一点紧张和烦恼都没有。 王氏不由莞尔。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么小的娃娃哪里知道什么是紧张? 这个年纪最适合引导和培养孩子了。若是从小能让她多出去露露脸,渐渐地她就会习惯这样的场合了,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不会怯场。 王氏把她揽进怀里笑着叮咛:“我们家三娘今儿真好看。等会到了贺府好好看、好好玩,回来后告诉阿娘,好叫阿娘也能跟着三娘长长见识。”
三娘听后顿觉自家小肩膀上的担子更沉了。她点着头应承下来:“好!等我回来一定统统讲给阿娘听!”
祖孙俩用过朝食后就一起出了门,倒不是贺知章家的重阳宴这么早开始,而是郭家祖父私心里想先带三娘过去拜见一下贺知章。 郭家祖父如今已经致仕了,那么多儿子各有各的前程,用不着他操心太多;孙子一辈大多是由儿子去烦恼,他也不必插手太多。 唯独三娘这个从他致仕后就养在身边的小孙女让他格外喜爱,恨不能把最好的东西都搂到她面前。 没办法,人心总是偏的,何况到了他这个年纪偏心一点怎么了?别个孙儿要是也能天天哄得他开开心心,他也不介意多疼爱他们一点。 这不是他们都办不到吗? 郭家祖父领着三娘出了门,结果还没走到宣平坊就遇到了出来遛弯的贺知章。 哪怕贺知章年事已高,精神却十分矍铄,身体更是倍儿棒,每天不是呼朋唤友一起喝酒就是在里巷间溜达,自称是“秘书外监”,意思大抵是秘书监的衙署关不住他,他的天地在衙署之外。 瞧见郭家祖父领着孙女儿迎面走来,贺知章笑着招呼:“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要不是正好撞上,你们怕是要在我家干等着了。”
郭家祖父道:“我怕阿晗到了新地方不习惯,才想着先带她去熟悉熟悉。”
贺知章低头看向个头矮矮的三娘,笑着问:“这是你们家阿晗吗?”
三娘一点都不怕生,飞快应道:“对!我就是阿晗!”
她好奇地昂起小脑袋,用那乌油油的黑眼睛打量起贺知章来,只见贺知章须发都快白了,身上却仍有种掩不住的洒脱气质。 是个已经好老好老却依然好看的厉害学士没错了! “您便是贺学士吗?”
三娘直接抛弃自家祖父,跑过去跟贺知章聊起天来,“我阿翁跟我讲了好多您的事,我还跟阿兄学了您的诗!”
贺知章乐道:“是吗?学了哪一首?”
三娘便摇头晃脑地给他把“二月春风似剪刀”囫囵着背了出来,背完后还猛夸贺知章一通,表示自己觉得这诗超棒的,她听一遍就会背了! 贺知章见三娘这般能言会道,便邀她一起在里巷中遛弯,说是多锻炼锻炼腿脚能长命百岁。 他这么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传授养生经验,三娘是十分信服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以后每天一早也积极督促祖父祖母出来走动走动。 郭家祖父都还没反应过来,三娘跟贺知章约好时间了,说是明天他们可以在安邑坊东门碰头,再齐齐溜达去东市吃朝食。她还没有在外面吃过朝食呢,那天听八叔介绍的时候她就有点馋了! “您早前赠了我书帖,我请您吃朝食!”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说大话,三娘还摸出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小荷包给贺知章看,“您看,我会带钱的,明儿您人来就好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带。”
她还一本正经地跟贺知章分析为什么约在安邑坊,因为她们家跟贺家走到安邑坊东门的路程差不多远,都是出了自家坊门后走一小段路就到啦! 贺知章算是知道郭家祖父为什么这么喜欢他这小孙女了。 光是这么听她说话都觉得怪有意思的。 “好好好,明儿我们在安邑坊东门见。”
贺知章一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