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恭送走了子家羁之后,李然这就又去陪伴在了祭乐身边。
祭乐知道阿稠的尸身已经在回国的路上,情绪亦是颇为激动,不禁哽咽道: “我们不能给他前去送葬也就罢了,但阿稠的两个孩子……” 李然抱着坐在床榻上的祭乐。 “乐儿,不必忧心,眼下的局势,阿衍和阿为还是留在郓邑更为安全,待到鲁国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再回去拜祭不迟。”祭乐点了点头,同时恶狠狠的说道: “那季孙老贼害得阿稠这般,实是可恶!而且父兄他们之死,也定是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乐儿真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一解心头之恨!”
祭乐对季孙意如的深恶痛绝,李然也是了然: “乐儿宽心,想来季孙老贼应是命不久矣……” 其实,当初在李然前来郓邑之前,观从就曾是与李然谏言过,而彼时却为李然所拒。 只因当时鲁侯稠出奔在外,若是贸然行事只恐会对鲁侯不利。 但这次,在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后,而且鲁侯稠也已不在,李然更是无有后顾之忧,所以李然便决定是冒险一试,索性让观从是放手一搏,彻底与季孙意如来个了断。 或许也唯有如此,才能让祭乐心中的仇怨得以减轻几分。 …… 再说观从这送葬的一行。 他和叔孙不敢护送鲁侯稠的灵车,一路朝着曲阜而去。 而一路上,观从却暗中一直在给那些扶灵之人是灌输着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季孙意如已经发话,既往不咎,尽管让大家安心回国。 而第二件事,则是言及就算到时候季孙意如真的翻脸不认人,大家也大可选择再次出奔就是。 乍一听上去,感觉似乎同样都是为了安抚人心。 但实际上,这第二件事才是观从的杀招。 原来,这些人本就担心季孙意如日后会清算他们,所以观从明面上似乎是在安抚,但其实就是给众人的心中是种下了一个不安定的种子: 这丑话可得说在前面,谁也难保他季孙意如究竟会不会翻脸不认人。所以,你们还是要时刻做好出逃的准备! 而另外一边,叔孙不敢虽也同样是听得这些话,但也只知道他那无非是些安抚之言,也挑不出他任何的毛病来。 坏隤(tui),与鲁国曲阜邻近的一处乡邑。 当送葬的队伍即将要抵达这里的时候,突然是迎来了季孙意如所派来的使节。 听闻季孙意如正带着公子宋,准备在坏隤城内迎接前来护送鲁侯灵柩的队伍。 其实这是竖牛的意思。其本意,一方面是为了能够趁早抚慰众人,另一方面,也是免得路程遥远,到时候再节外生枝。 而季孙意如亲自来迎,也确是显得更为郑重一些。 但是,这些人一听到季孙意如,不禁是一片骇然。 再联想起之前观从所说的那些话,他们各自的心里不禁都是一阵翻江倒海。 是啊,他们本都是些亡命之徒,又何德何能,能够得到本国上卿的接见?更何况,这还是当年他们所意欲除之而后快的那一个! 于是,一些流言蜚语也就不胫而走: “季孙老贼之所以要出得曲阜来迎接鲁侯的灵柩,其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好在这种穷乡僻野清算他们这些以前反对他的人!”
众人一想,好像也是不无道理,所以此事也就愈发的在他们这些人之间传开。 是啊,按理说季孙意如难道不应该是在曲阜做好准备,以更为隆重盛大的方式前来迎接吗? 就算是出城郊迎,也不该选在距离曲阜这么远的地方吧? 更有甚者,竟是有人直接怂恿众徒:既然季孙意如不准备给他们留活路,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发制人!既能近得季孙意如之身,不如就当场将他杀了,也好替君上报仇! 而毕竟他们这一路上,也是浩浩荡荡几百人之众。所以,这些个风言风语,叔孙不敢又岂能听不到? 所以,他也是不由担心起这群亡命之徒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但一时也只能是假装不知情,另外则是派人提前去往坏隤通风报信。 季孙意如是带着竖牛和阳虎,以及两千将士们一起到的坏隤,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阳虎双目一瞪,不由怒道: “哼!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主公既是诚心让他们回国,他们居然还反来谋害主公!似乎这等的狂悖之众,虎愿领兵前去,将其悉数斩杀!”
而竖牛这时,却是持不同看法: “此举万万不可!如果杀了这些人,岂不是正坐实了季氏清算异己的恶名?这不仅是于季氏名声无益,即便是身居国内的那些卿大夫,只怕日后也会人心惶惶。如今新君未立,亟待局势稳定之际。此刻若是发生了这等的变故,于我实为不利,还望季孙大人三思!”
阳虎闻言,却依旧甚是不屑的回道: “不过是一群乱臣贼子,主公能忍,虎却是忍不得!主公,虎提前一步,去杀了这些人,大不了日后让这些人来治虎之罪,虎亦无怨!”
阳虎说着就要领兵前往,季孙意如喝止道: “虎!” 阳虎闻声,只得是跪拜在季孙意如面前。 “虎!不得鲁莽,这些人虽是反对过我季氏,但如今都已是无关紧要,与其杀之不如留之!当此时局,切不可意气用事,乱了本卿的谋划!”
阳虎闻言,也只得是伏地回道: “阳虎只为季氏而谋,不曾想到其他,还望主公恕小人不察之罪……” 只见季孙意如亦是一脸笑意的将其扶起,并是安抚言道: “虎之忠心,本卿亦是心知肚明。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蛮来。虎可去调度一下邑中的守备,届时再加上带来的人,难道还怕他们区区几百人不成?”
阳虎垂头道: “诺,虎明白!”
阳虎这一番“莽撞”的行为,看似无脑,实则也是在细微处表达他阳虎对季氏的忠心,昭示他一切都是以季氏的利益着想。 而季孙意如也知道阳虎行事风格,那就是雷厉风行,对自己的命令也是令行禁止。 而这,也正是季孙意如之所以会如此信任阳虎的原因。 只不过,扶送鲁侯灵柩归国的这些人,在季孙意如眼里,如今能权且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他又如何能够再赚得李然等人归国呢? 而这也正是他们季氏一族所向来秉承的怀柔之术。 就像当年其先祖季友,虽是处死了“叛乱”的祸首庆父以及叔牙,但还是宽大处理了这两位与自己同根同源的桓公后裔。并让其后人继续承嗣,也就是后来同为三桓的孟氏和叔孙氏。 …… 当鲁侯的灵柩到达坏隤城外,季孙意如亦是亲自相迎。他这一番,也可谓是做足了准备,甚至还刻意是挤下了几滴眼泪。见得鲁侯灵柩,不由是上前朴跪在地,嚎啕大哭,以示自己有罪,未能侍奉在国君左右。 更为有意思的是,他竟是一边哭着,却还一边拉着公子宋在他身边,似乎是有意将其当成了一个挡箭牌。 那些人眼看季孙意如和公子宋一起来到灵柩旁。只对视了一眼,当即是抽出藏在袖中的利刃,冲将上来就要杀了季孙意如! 季孙意如见状,竟是下意识的直接将公子宋给推到前面。 公子宋就横在季孙意如的身前,这些人自是有些投鼠忌器! 就在此刻,但见阳虎竟是带着两队人马亦是冲了过来,护在季孙意如的身前。显然是那季孙意如提前备下的。 顷刻间,阳虎便制服住了这些狂徒,并要他们赶紧放下武器投降。 只不过这些人,既然有胆量在此行凶,那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如今见刺杀不成,季孙意如又果然是于暗中布下了这许多的兵马。 见如此情况,绝望之下,不少人都纷纷是选择切腹自刎而亡,但见一时间血流满地,从城外一直流到护城的河道内,染红了河水一片,现场堪称血腥可怖。 —— 第541章_观从入曲阜 即便是季孙意如,见此情形也是震惊不已。 万万没想到自己祖传的“怀柔”之术,此刻竟会彻底被整破防了! 而在一片混乱,那些略有些胆怯,未选择自杀之人,也是趁着这一阵哄乱,而选择夺路逃奔。 只因季孙意如一开始给这些将士所下达的命令就是不得滥杀,所以自是有不少人得以成功逃脱。 季孙意如长叹一口气,虽是有些遗憾,但对于此事所造成的影响一时也没有太当一回事。 这时,竖牛又小跑到他的跟前,并是言道: “季孙大人!这些人万不可留!若是此事被这些人传将出去,只怕对我们不利啊!”
季孙意如见那些人已经跑远,却只挥了挥手: “罢了,不过都是些亡命之徒,即便是赶尽杀绝,又能如何?还是且护住灵柩,保护储君为要!否则万一传将出去,说我季氏不顾先君灵柩,不管储君安危,名声只会更加的不堪!”
竖牛心有不甘,但见事已成定局也只得作罢。而一旁的公子宋,也很显然是受了惊吓,季孙意如伴其左右,命人一边将鲁侯稠的灵柩迎入城内,一边是赶紧清洗现场。 而从坏隤逃出去的那些“叛党”,一下便传开了季孙意如的清算“真相”。 即便是曲阜内,也同样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观从眼看目的已然达到,却也并没有趁机逃走,而是继续以李然和子家羁的名义,潜在季孙意如的身边,护送鲁侯。 季孙意如见到观从,不由是眯了一下眼睛。只因观从素来是暗中行事,他也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但见到他竟是佩着周室的信物,因此也不得不是“以礼相待”。 而观从这时,却又表现出极为惊恐的神色,似乎是在担心季孙意如会将此事清算到他的头上。 季孙意如见状,却只是慰藉道: “来使不必担心,可随本卿一起将国君的灵柩护送回曲阜安葬。这些人不知季某的心意,竟是做出这等事来。其实,季某乃是诚心相待,本不欲追究往事之是非!哎,来使往后可还得替季某说得几句公道话来啊!”
观从故意是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是是,季孙大人宽宏大量,世人却不理解。待小人完成护送任务回去,定会秉直而言!”
竖牛在一旁看着观从,却不禁是皱起了眉头,心中疑虑亦甚。 但是,只因今日已经死了太多的人,若是再动此人,也是不利,所以只得暂且作罢。 …… 待坏𬯎流血事件平息之后,季孙意如在那也没有作过多的停留。只稍作休整,便是带着鲁侯稠的灵柩一路赶回了曲阜。 观从在途中,一直在细致观察着阳虎的一举一动。只因阳虎身材高大,最是显眼,关于阳虎,观从虽没见过,但是在李然口中也知道了不少。 此前阳虎为李然等人所三擒三纵,明确表达了愿意投诚以为内应。 但是关于阳虎究竟是何种的心思,一时却也难以确定。 所以,观从一直在那观察着,就是为了能够从中揣得一些蛛丝马迹来。 毕竟,观从此行,除了是意欲鼓动那些曾经反叛季氏的那些人起事外,另外一件最为关键的,便是要和阳虎暗中取得联系。 阳虎此时也同样是望向了观从,眼看观从腰间系着李然的信物,心中似乎也是有些想法。 到得曲阜,鲁侯稠的灵柩置被安置在早已建好的灵堂内。按照惯例,季孙意如又派遣劳役去往阚公氏给鲁侯稠营建陵寝。 所谓“阚公氏”,并不是一个姓氏,而是鲁国历任国君的陵墓所在地。 观从则是一直待在鲁侯稠的灵堂,寸步不离。 这一日,阳虎又大咧咧的走了进来,先向鲁侯稠的灵柩行礼,又亲自焚烧了一张帛布,这才来到观从跟前。 阳虎先行开口言道: “大人,家主差我前来,是想要验一下来使的信物!”
观从闻言,便将玉佩递给了阳虎。阳虎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这的确是李然之物,阳虎又将玉佩还给观从,观从却趁机握住了阳虎的手,低声道: “先生让从代为问好。”
阳虎也是不由一怔,左右看了看,这灵堂之上尚有不少人,说话也实是不便。 “且随我来,家主确有几句话想要当面问你!”
观从当即起身,跟着阳虎出了灵堂,到了旁边的小屋,屋外还有两个阳虎的亲信把守,以防隔墙有耳。 观从双手抱拳,抬头看着阳虎。 “大人之前给我家主公传递信札,提前禀明了叔孙不敢的去意,并直言此乃季氏阴谋,主公颇为感念大人的一番心意!”
观从这么说,其实并非是无的放矢。 一方面,是直接亮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另一方面,也是提醒阳虎,你和李然之间的事情,我都是知情的。所以,无论你是出于何种目的,也不管你到底真不是真心投靠。但眼下我这是有足够的能耐可以直接拉你下马的,所以,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显然,观从虽然喜欢冒险,但也绝不会将自己置身于绝对的危险之中,更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阳虎的眼睛里不由是闪过一丝戾气,但很快便是压抑了下来,随后笑道: “呵呵,李太史实是客气了,阳虎当初既已投诚,今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须再谢?不过……大人此番前来曲阜,恐怕也不是单为护送国君灵柩而来的吧?”
观从坦然点头,并是继续试探道: “大人明察,确是如此。今有有一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会给季氏带来恶名!不知大人可愿意?”
阳虎闻言,明确了眼前此人确是有备而来,不由得语气更是诚恳了许多: “虎如今既已弃暗投明,季氏不循尊卑之序,于国无益。此事,虎自愿为之。还请大人明示。”
于是,观从在阳虎耳边低语几句,阳虎先是略有疑虑,但是很快点了点头,面露喜色: “先生果是算无遗策!好,虎这便去办!”
一席言语过后,阳虎则是直接找到了主公季孙意如。 阳虎去寻观从问话,其实也确是受了季孙意如的指示,所以季孙意如对此倒也并未见疑。 “主公,那观从看来确是李然派来的,而那玉佩也确是周王所赐,可代表其周室太史的身份,跟李然的职位相符。”
“那观从倒也是能言善辩,言及李然不敢亲自前来曲阜,便将护送鲁侯灵柩归国的事全权交由他来处置。”
“呵呵,虎还曾以为这李然是有何多大的能耐,却不曾想也不过是仗着身边有田司马和孙长卿等人罢了。如今见了真章,却是连这点胆识也无啊!虎此前竟会为此等之人三擒三纵,实为大耻,大耻啊!”
阳虎坦言自己曾被李然三擒三纵,这让季孙意如是更不见疑。 可见,这阳虎说话,真可谓是粗中有细,心机颇深。 “呵呵,你不知本卿和李然之间的恩恩怨怨。其实,他李然不敢来鲁国,也实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