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范蠡却显得倒是一身轻松,毕竟,他们这是刚从鬼门关的门口给逛了一圈回来,算得是逃出生天,自是不愿再做它想。
“这就得看齐国太子的天命如何了。先生既已如此面授机宜,太子荼往后之命运,也唯有看他自己的造化咯!”李然却是不由叹息一声,并对此是不无惋惜道: “话虽是如此,但是这太子荼性格毕竟是过于操切,若无人从旁提醒,只怕长此以往,太子荼依旧不是田乞的对手。而他一旦失势,那田氏在齐国的权势……恐怕待齐侯百年之后,也就再也无人可以制衡了……” 范蠡沉默不语,他对此当然是没有预见的,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很快,他们就越过了鲁国的界石,而前来接应李然的鲁国司马则是特意前来接应。稍作一番休整后,李然便终于是坐上了车舆,往孔丘所在的军营而去。 高张和国夏二人亦是领兵撤去,并且是得了君命,将灌、阐二地奉还。孔丘在确认之后,便将大军是再度调到了成邑附近。 待到李然到时,孔丘已经将成邑给再度团团围住。 孔丘见到李然平安归来,也是不由大喜过望,亲自出营相迎,并是与李然是比肩而行: “恩公,这段时日,丘当真是寝食难安呐!唯恐恩公是出现任何的意外,好在恩公终于是安然归来了!”
李然笑道: “仲尼,成邑这边的情况如何?”
只听孔丘叹道: “这公敛阳依旧是紧闭大门,拒绝与丘和谈,却也不曾出兵,只坚守不出,所以如今还在那困守着。不过,鉴于他之前在我们和齐师对峙之时选择了按兵不动,也算是言而有信,所以眼下也不便强攻。”
“而且,成邑城防坚固,即便是强攻,也不免是损失惨重,到时候也不免是有同室操戈之嫌呐!”
李然沉咛片刻,二人进入营帐,各自坐定: “既如此,明日我便入成邑,去与公敛阳再见一面!”
孔丘瞪大眼睛。 “恩公刚从齐国赶回来,舟车劳顿,本该就此歇息,怎能再劳恩公前往成邑?而且,这公敛阳心思难测,就怕是恩公去后又有危险!至于和谈一事,丘其实已准备是让子贡前往……” 李然摆手道: “子贡虽也是能言善辩,为人机敏,但是毕竟还是人微言轻,如此大事,不免显得我方是过于草率了些!所以,那公敛阳也不见得会卖他这个面子。此事,还是由我前往是最好不过!”
孔丘却依旧是有些惴惴不安: “少伯其实在信札中,已将恩公在齐国的遭遇一一告知于丘,恩公在齐国的这一番遭遇,实是凶险异常!恩公也定然已是殚精竭虑,丘实在不忍心再让恩公为我鲁国如此操劳。”
李然苦笑一声。 “呵呵,这成邑若不拿下,鲁国便无有宁日。鲁国若无宁人,我又何来的安生日子?”
孔丘见李然这么说,知道也不好再劝说,只得说道: “那……公敛处父会不会对恩公不利呢?”
李然闻言,却是微微一笑,显得是颇为轻描淡写: “公敛阳此前举棋不定,无非就是在观望那边齐国的动静。而如今,齐国已安然归还了灌、阐二地后,其用意已是不言而喻的了。公敛阳如今败局已定,又能有何作为?”
“我入成邑,也不过是给到他一个台阶罢了,至于他接或不接,于我都是安如泰山。所以仲尼只管放心便是!”
孔丘将信将疑,依旧是不无放心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还请先生务必是要小心从事!”
李然微微一笑,对成邑之事也不再多言,随后是又开口问及南边吴国的动向: “对了,吴师的动静如何?”
孔丘却作得苦笑一声: “吴师趁我鲁国内乱,陈兵于南鄙。其统兵之人……好像正是孙长卿!不过,他所率吴师,虽是进得鲁境,却对周边的百姓是秋毫无犯,不入城邑,但也是不就此退兵。这……多少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吴国虽然乃是周文王伯父的国家,但是吴太伯毕竟是属于避乱荆蛮,鲁国向来是将其视为蛮夷,长期以来,两国关系也实属一般。 所以,伴随着吴国国力日渐强盛,且逐渐是与鲁国接壤,鲁国也自然会感受到一些压力。 如今,孙武率大军驻扎在鲁国南鄙,虽然是事先约定过的,但如今却又迟迟不走,这确实是让孔丘有些为难了。 李然挥了挥手: “既是长卿所率来的吴师,那便是无碍!且先处理了成邑这边的事情,我再南去和他见一面便是,此事可稍后再议。对了,孟孙大人可在营中?”
孔丘应道: “自是在的,恩公是要与他见面?”
李然“嗯”了一声,于是孔丘便安排孟孙何忌和李然见面。 李然也是和孟孙何忌如此这般的谈了几个时辰,这才作罢。 而孟孙何忌在其离开之时,还留下了一封信札。并且看起来,情绪似乎是有一些低落。 随后,李然又安排褚荡和范蠡,明日一早便要与他一起去见公敛阳。 是夜,他们也终于是睡了一个许久不曾有过,真正的安稳觉来。 …… 次日一早,李然便是带着褚荡和范蠡离开了营帐,而孔丘也是早早安排使者给公敛阳送信。 所以公敛阳也是提前知晓了李然的行程,故而命手下发现马车之后,不得放箭,而是将其放入城中。 李然他们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到达成邑。 李然见范蠡严阵以待,神色紧张,却是微微一笑: “少伯不必如此紧张,公敛阳绝非轻易冲动之人,是不会害我等性命的!”
范蠡回道: “话虽如此,只怕他一时气愤不过,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李然安抚道: “呵呵,他若当真是如此轻易激动之人,又如何能苟到今日?放心吧,自是无妨!”
李然他们三人被带到邑宰府邸,又收缴了他们随身的武器,褚荡却是不肯放下手中的长戟。 僵持之下,后来褚荡便是被留在了厅外,手握长戟在那时刻夙卫。李然和范蠡,则是大步进入厅内。 不多时,公敛阳则亦是带着几名随从进来,见到李然,也是拱手道: “久闻先生大名,幸会!”
李然还礼道: “见过公敛大人!”
公敛阳示意李然坐下,他在这之前就见过范蠡,所以也是对他一番点头以示友好。 二人坐定,公敛阳便是立刻开口言道: “明人不说暗话,先生此行,可是为了鲁师围我成邑一事而来?”
李然点头道: “正是,处父大人,如今齐师的情况,想必大人也已是有所耳闻了吧?”
公敛阳眼珠子一转,回道: “嗯,略知一二。”
李然这时却又是故作长叹,并是惋惜道: “哎……自古以来,同国的君臣之间,互相背叛的例子尚且不胜枚举。又更何况大人与齐人之间本就不是同心同德的。如今,齐国已经弃大人而去,大人若继续负隅顽抗,既不能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利益,却还要背负叛臣的骂名,这么做真的值得吗?处父大人这几日,想必也是将此事想通透了吧?”
公敛阳听到这些话,低头不语。 李然又道: “如今齐师既退,大人又何必在此苦撑?大人虽有叛出之举,但是终究无有同室操戈之实,大人如今若想回头,也并非无有退路可言呐?……” 公敛阳闻言,眼珠瞪圆,并是不由惊问了一句: “哦?此言当真?”
—— 第740章_孙武不在吴营 李然眯了一下眼睛,并是继续拱手言道 “那是自然……处父大人本就是鲁人,又为孟氏家宰。说起来本就是自家人一般。如今虽有叛出之实,但好在也并未是引得同室相残。所以,我李然今日才敢是斗胆前来交底相劝呐!”
“依在下愚见,眼下大人却有两条路可走。一条便是继续留在这成邑做邑宰,但是城墙必须要予以拆除!”
李然说完,不由是来了个停顿,静待公敛阳是思索了一番。 只见公敛阳是略作沉思,随后又继续问道: “这第二条路,又当如何?”
李然则是微微一笑,并是言道: “另外一条嘛……成邑留下,但是大人则必须要离开鲁国!成邑乃为我鲁国北鄙重镇,而齐国又为鲁祸久矣。留下成邑也并非不可,但是……大人却必须要离开鲁国才行,否则,必将引得季氏与叔孙氏的不满……” 公敛阳听到这里,却又是狐疑不定。 但是,他也知道,李然确实是直接与他交了底。 “先生这么早便说出底线……就不怕在下与先生再讨价还价?”
李然微笑道: “呵呵,处父大人乃是聪明人,自会权衡其中利弊!此乃孟孙大人的亲笔书信,还请处父大人过目!”
随后,李然便从袖口是取出孟孙何忌给他的信札,并是亲手递给了公敛阳。 公敛阳当即拆开来看,确是孟孙何忌亲笔所书。 孟孙何忌显然已经认命,并在信中是陈述利害,表示公敛阳若再负隅顽抗,也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公敛阳将书信放下。 “家主与先生所言,在下已经全都明白。但是如今成邑被围,在下即便是想就此出奔,只怕也难吧?”
李然坚定言道: “对此处父大人不必担忧,我李子明可以性命作保,让处父大人平安离开鲁国!”
公敛阳低头沉思了一阵,接着又苦笑了一声: “我公敛阳忠于鲁国,忠于孟氏,最终却是落得与阳虎一样,得了个出奔的下场?!这……实在是令人心有不甘呐!……” 李然却是言道: “时也,命也!大人虽是一心为孟氏考虑,然而却不懂得天命之变易。昔日三桓四分公室,公室由此暗弱,三桓各自为政,以致纲常失统。待到阳虎摄政,假借公室之名而欲肃清三桓,处父大人忠于孟氏,不忍三桓将倾,是以处父大人力挽狂澜,扶助三桓而使阳虎出奔。”
“然而,此时之三桓已并非彼时之三桓。昔日之三桓,所患者乃是君臣不睦。而如今三桓所忧患的,却是阳虎、侯犯、公山不狃之流!”
“所以,大人之所败,乃是败于天时,而非大人之过也!”
公敛阳听得李然这一番言论,不由是站起了身: “哎……我公敛阳如今再徒留成邑,也已无必要。唯愿成邑之城墙得以保全,也算是在下为孟氏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在下愿意选择出奔!还请先生安排!”
李然闻言甚喜,并是言道: “处父大人如此深明大义,李然深感敬佩!”
公敛阳无奈挥手,苦笑道: “哪是什么深明大义,但凡有一丝机会,我又岂会轻言放弃成邑?……哎,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多言也是无益!”
于是,李然当即和公敛阳商议出奔之事,说定之后,公敛阳也是最后一次在成邑大摆筵席,特意款待了李然和范蠡。 褚荡虽不肯放下长戟,但公敛阳也是直接特许其入内。 酒过三巡,公敛阳却又突然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子明先生当真是将我们鲁国三桓是玩弄于股掌之中呐!就比如我这成邑吧?先是让这位小兄弟前来稳住我,再是促成孔丘和高张会谈,紧接着又是孤身犯险,去了齐国一趟,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伤一兵一卒,便是说退了齐国五万之师!如今,却又来此赚我出奔!先生手段高妙,阳亦是佩服得紧啊!”
李然听出公敛阳言语中有不满之意,却也知其不过是口舌之快。所以,他依旧是笑脸迎合道: “呵呵,主要还是处父大人深明大义,大人若真是与公山不狃那般素有反叛之意,我李然纵是再口若悬河,恐也是无济于事啊!而这,也不正体现了处父大人与这些人之间的不同吗?!”
公敛阳摇头道: “哼哼!说得倒也好听,只是让我公敛阳白白当了这个冤大头了!不过,先生也可放心,我公敛阳既是一言既出,就绝无悔改之意!”
筵席过后,公敛阳亲自是将李然三人送出成邑。李然回到营帐内,也将此事是告诉了孔丘,孔丘闻言大喜。 紧接着,公敛阳也是按照约定,第二天便从鲁师所预留的通路独自离去。而孔丘等人,也是顺利的进入了成邑,并对公敛阳一族亦是好生安抚。 而这时,在鲁国三桓之中,却也是理所当然的又起了一番争执来。 道理也很简单,季孙斯和叔孙州仇当然是希望将成邑的城墙拆去的。但是,孔丘此刻却也是改变了初衷,决定是要留下成邑的城墙,以便于日后能够继续提防齐国。 当然,因为季氏的费邑和叔孙氏的郈邑都已拆除了城墙,如今独独留下了成邑,这个举动确是会让他们心怀不满。 不过,孔丘对此当然也是早就有了预案。 “鲁国之大患,齐国也。如今齐人无信,一再背盟。成邑乃为其要冲之地,不可不防。”
“然而,此邑紧要也绝非一家可守。丘提议,名义上,成邑虽然依旧是归于孟氏,但需得另派人驻守。而此人选,必是由公族大夫担任,并要三家共同举之。不知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季氏和叔孙氏一听此言,也是顿时哑火。 倒也并不是他们不想拆去成邑的城墙,而是他们突然发现,横向比较之下,孟氏的损失似乎是要远远大于他们了! 将心比心,自家的主邑,最终却连自己都说得不算了,这种做法显然是比简简单单的拆了城墙是更为要命的。 而这新任的成邑,孔丘其实也早就想好了。为了避免刺激到孟孙何忌,孔丘提议是暂时由平日里与孟氏一直交好的公族大夫,鲁昭公之孙,公孙宿担任! 而伴随着成邑危急的完美解决,孔子的隳三都也就此是落下了帷幕。 …… 另一方面,李然却也不愿在成邑久待。 因为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跟孙武见面。 他在辞别了孔丘后,便又带上十几人,加上褚荡和范蠡,再次启程前往了鲁国的南鄙。 在路上,范蠡也是忍不住言道: “这长卿兄到底是在作甚?率军滞留在鲁国境内,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当真是奇怪?……该不会……是吴王真想要对鲁国图谋不轨?难道……是长卿兄也失势了不成?”
李然摇头道: “这个倒不见得,也许长卿他是另有打算也未可知……” 虽然李然对此自然也是大惑不解,但他对于孙武的能力,还是极有信心的。 而当他们孤身来到吴营之后,却是出乎意料的受到了吴人的热情招待。 李然四下一番观察,竟发现吴师的营地规模,与他们在此驻守的人数完全是大相径庭! 李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他们先是被安排到了一处营帐,褚荡依旧是在帐外守护。范蠡则是陪在李然身边,范蠡从水罐里到了一盏清水,不由忐忑道: “据说先生和吴国也是颇有恩怨,会不会……” 李然说道: “呵呵,少伯多虑了。吴王阖闾乃世之枭雄,尽管与我有些旧怨,但绝不会拿我如何。他既然能容得下子胥和长卿,由此便是可见一斑!这个吴王,选贤任人不拘一格,即便是有杀父之仇也不计较,真大丈夫也!”
“更何况,他如今的敌人乃是楚国和越国,杀了我对他又有何裨益?”
范蠡正要回话,只听得外面是有人通报道: “孙将军到!”
李然和范蠡都以为是孙武,却听得褚荡是在外叫唤了一声: “你是何人?!为何要冒充孙将军!”
那人听了,却也面不改色,直接是入得帐中。 李然皱起眉头,只见一人穿着吴国将军的盔甲径直走了进来,此人倒是和孙武的身材有几分相似,却断然不是孙武。 李然不由讶然: “你是何人?你们孙将军呢?”
只见来人是朝着李然一个作揖,并是回道: “孙将军另有要事,让末将在此逗留。先生若是想见我家孙将军,这次恐怕是不成了。”
李然一听,不由是隐隐猜出了其中的原故: “哦?他……莫不是去攻打楚国了?”
来人乃是孙武的副将,见李然一语便是说出了实情,不由也是稍稍一怔: “难怪孙将军一直都称赞先生乃是世之奇才!今日一见,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孙将军在此特意是给先生留下一封书信。待先生看了,便知孙将军去向!至于我等为何要逗留于此,也会有所说明!”
于是,李然立刻接过信札,看到熟悉的字迹,心中一时翻江倒海,当即是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