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而今鲁国形势已成定局,季氏如此千方百计的想要置李然于死地究竟是何原因。 难道仅仅是出于季氏对李然的恨意? 此番他们从鲁国而来,直到此刻身处卫国边境,孙武细数了一下,季氏至少派出了近十波,近千名武士对李然进行了围追堵截! 这可是一番大手笔,倘若这都是季氏出资请来的,这无疑会给本就已是捉襟见肘的季氏带来更大的压力。 而且,就算他们现在杀了李然,对他们而今在鲁国的形势,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改观,他们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难道仅仅是想“报仇”? 若说武艺,军事上的敏锐度,他孙武是绝无仅有的高手,可若说这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孙武可就是门外汉了。他思来想去也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无奈之下只得向李然另行讨教一番。 李然听罢,先是一笑,他没想到孙武此番跟随自己前往郑国,如此的险象环生,居然还有闲工夫思考这种问题。 不过,这不正说明孙武对可疑之事的敏锐度?这种警觉若是放在生死搏命之上,那可是相当重要的致胜法宝。 李然回首看向来时的路,心平气和的道: “其实,这倒也不难猜测。”
他也不敢断定,只能是猜测。 “哦?还请先生赐教。”
孙武拱手一揖道。 只听李然继续言道: “之前在曲阜城内,季氏安排人手狙杀我们时,我便给季氏撂下过狠话,孙骤之死,这笔帐将来我一定会找他们算。季氏向来狠辣,斩草除根这种道理他们不会不明白。若是放任我活着抵达郑国,未来他们所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叔孙氏与孟氏的钳制,还有可能要面临更强大的外部舆论压力。”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惧” “恐怕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季氏定要置我于死地的。然而,这也只是其一。”
季氏不可能不知道李然的能力,李然在鲁国如何将原本呼风唤雨的季氏削弱成而今这般模样,季氏一族可都太清楚了。 所以,他们坚决不能任由李然活着到郑国。 要知道,郑国紧挨着晋楚两国,而李然在鲁国时便与晋国的羊舌肸交好,此番去了郑国,那与羊舌肸岂非交往更密? 而且倘若李然利用郑国当跳板,直接去到晋国,甚至是楚国,那季氏还能有好果子吃吗?李然日后对付季氏的手段岂不是越来越多?能够利用的势力,岂不是也越来越强? 这番理由确是已经足够让季氏要杀李然千百回了。但没想到,这还仅是其一。 只听李然是继续言道: “其二,而今叔孙氏与孟氏钳制季氏,局面虽是大好,可任何利益联盟总归有崩塌的一日,倘若我死,孟氏便不必再忌惮我身后那原本就不存在的晋国势力,更不用忌惮我会从中作梗。”
“如此一来,他们与叔孙大夫联合的根基,便毁了一半。而季氏便可拉拢孟氏,届时两家和好如初,季氏东山再起便能有望。”
孟氏之所以愿意与叔孙氏联合钳制季氏,多半还是因为忌惮李然背后那无中生有的境外势力。 当初李然在游说孟孙羯时便说得很清楚,孟孙羯惧怕的不是叔孙豹,也不是他李然,而是李然背后的晋国。 “这第三嘛,才是季孙意如对我私人的恨意。”
“此人狠辣异常,果决善断,既已决定置我于死地,那便是付出再大代价,只怕也不会让他改变主意。”
话到这里,李然不由微微一笑,脸上满是云淡风轻之色。 这世界有人想要他死,可有人偏偏要他活。季孙意如费劲手段派人前来追杀,而今却还是让自己抵达了卫国边境,临门一脚便是郑国。 而季孙意如的如意算盘,也大概率就要落空了。 “原来如此,听先生一席话,果然是醍醐灌顶。我道季氏为何如此锲而不舍想要置先生于死地,没想到竟是这样。如此看来,这个季孙意如倒也有些脑子,也知道季氏之命运如今全系于先生。”
季孙意如虽不及他爷爷季孙宿那般老辣,但也并非愚人。若不是因为杀了李然对季氏的重新崛起能够起到极大的作用,他又岂会如此煞费苦心。 “走吧。既然季氏这般怕我到郑国,那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他呀。”
“呵呵,先生真是好兴致。临危不乱,居然还能这般打趣。”
正当二人要再启程赶路,却不料来时的路上竟是传来一道急促而又浑厚的大呼声来。 “将军!大将军!”
李然转头,只见一个魁梧汉子正飞奔而来。 “咦?怎的是他?”
李然还没说话,一旁的孙武却是奇声惊道。 “哦?长卿你认识此人?”
“认识,这是莒国的一个伙夫。”
孙武挠了挠头,哑然失笑道。 饶是李然闻声也不由微微一怔。 而此时,那人已近到他二人跟前。 只见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身形魁梧,浑身是肉,却又脚步轻盈,移动迅捷,手中抓着一把像是用来宰杀牛羊之类的刀,看上去很是生猛。 最关键的是,此人生得也十分威猛,满脸横肉络腮胡,两条斜长的浓眉像是两把刀一半挂在眼皮之上,一双虎眼炯炯有神,见得孙武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将军啊将军!可算找到您了!”
说着,这人便朝着孙武直接跪了下来,行了一个他们莒人的军礼。 “褚荡,你怎的到这来了?你不是跟着队伍回莒国去了么?”
孙武叫出来人名字,褚荡闻声当即摸着脑袋嘿嘿傻笑起来。 “将军救了小人一命,小人说了要为将军赴汤蹈火的,哪能说话不算话?…小人原本以为将军也是要回莒国的,可没想到将军居然是去了鲁国,于是小人只好一路跟到了鲁国去…可哪里晓得,将军居然又曲曲折折来了卫国…倒是叫我一顿好找啊。”
原来,关于褚荡,孙武还有个一个故事没有来得及告诉李然。 孙武初到莒邾两国,率领两国大军准备进攻季氏城邑之时,在路上是遇到了季氏派来一军,前来阻击联军。由于双方情况不明,因此是互相忌惮,并未第一时间接触。于是,只各自安营扎寨,准备是打探一番虚实后再战。 可谁知道褚荡这家伙,行军半路上因为有了内急,便是蹲到了草丛里。而蹲着蹲着竟是睡着了,等他醒来,并从草丛出来,却发现大军早已走远。 这家伙不由慌了神,便沿着大路是一阵狂奔。这一天,刚好夜色昏暗,这褚荡也识别不清自家营寨的方位。竟是一股脑的跑进了对面季氏的大营里去。 而他又傻乎乎的,大字不识一个,也认不得那季氏的旗帜,当夜竟是在季氏的营地里埋起锅,造起了饭。 要只是如此,那这个故事还真就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接下来的才是最为恶搞的地方。 由于季氏部队所定下的埋锅造饭的时间与孙武这边给联军定下的时间规律并不一样。 所以当褚荡在季氏军营之中造饭之际。其他季氏士卒当即就发现了他,而季氏的伙夫们理所当然的,也没一个人认识他。于是,当即就要将他当作奸细论处。 这褚荡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跑错了阵营。当即是掀翻了锅,从地上抓起自己身边的两把大戟就开干起来。 这时也是天公作美,褚荡掀翻的火坑,正好又借着骤起的一股大风,竟是迅速点着了一片大营来。 然后最离奇的是,褚荡这人天神神力,双持两把大戟,其他人竟是根本近不得身。而且季氏大营着了火,那些士卒也根本无心恋战。故而,季氏大军居然就这样,被他一个人是给搅得天翻地覆。 据孙武描述,当他看到敌营起火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这边哪个不服管教的小将背着他,去敌营偷偷搞的夜袭,所以当即下令前去驰援。 然而当他赶到季氏驻营的地方才发现,里面居然就褚荡一个人在左右冲杀,手里两把戈戟,只靠着一身蛮力,居然硬生生是让周围数百人无法近身。 再加上整个季氏大营内伴随着劲风吹袭,火势蔓延,上万人的大营竟一时间是乱作了一团。 这可给了孙武绝佳的机会,当即率领大军攻入其中,将季氏的这万人大军径直给一锅端了。 经此一役,孙武见褚荡天生神力,勇武异常,又为人十分敦厚,当即任命他为车右,随侍其左右。 而这褚荡得了将军亲率大军所救,当即对将军是感激涕零,立下重誓,愿从此为将军赴汤蹈火。 然而莒邾与季氏的大战结束以后,孙武便孤身返回了鲁国,也早就将此事给忘了。 他哪里想得到,这家伙居然一路从莒国追到了卫国,眼看马上竟是就入了郑国! 这绝对比季氏的那些拿钱买命的杀手还要锲而不舍啊! “哦?听长卿这么一说,这位褚荡可当真是一员猛将啊!”
“既然如此,那便留下吧,都已经跟到这儿来了,也算得其心可鉴了。”
李然既是发下话来,孙武当即让褚荡起身,让其跟随自己一道前往郑国。 褚荡达成所愿,兴奋不已,急忙把最重最累的活儿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连同鸮翼那份原本给李然做饭的活儿也一并给干了,可谓任劳任怨,忠厚踏实。 于是一行人穿过卫国与郑国边境的一片缓冲地带,终于是踏上了郑国的领土。 可也就是在他们踏上郑国领土后的第二日,他们遇到了此番投奔郑国以来,最为凶猛的一次追杀! 大雨淋漓夜里,雷电交加。 一场突如其来,且声势浩大的袭杀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