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无宇受李然所托,前来乾溪劝谏楚王。
可他开口便提到了郑庄公。 这让楚王很是不解。 他静静的看着申无宇,心想着他到底接下来是想要说些什么? 而申无宇似乎也看出了楚王心中所想,当即缓缓回道: “想当年,郑庄公在栎地筑城来安置其子元,最后却导致昭公不能安稳的被立为国君。”“而齐桓公在穀地筑城,让管仲一族驻守着,到现在齐国还在因此而得利。”
“臣听说‘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与君上亲近的人,不能放任他在外边。而寄居在君王左右的人不能一直让他留在身边。”
“现在君王把四王子放任到了外边去,而把李子明一直强留在左右,君王恐怕要稍加戒备才行啊!”
申无宇这话,其实一方面是替楚王着想,另一半则是替李然说的。 所谓“五大不在边”就是指一个国家的重要人物,一般最好是不要把他放在边陲之地。而恰恰相反,所谓“五细不在庭”指的是国君身边的人,不应该一直留用在身边。 言下之意,就是王子弃疾作为大人物,按理不应放任他到外边担任一方大员,而李然作为君王身边的人,时间已经够久的了,则应该是放任他离去。 然而,楚王毕竟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你说是啥就是啥? 他一听这话,心道这申无宇,倒是跟着李然是耳濡目染,嘴皮子的本事见长,夹带的私货也是越来越多了。 于是,他只笑了笑,并不以为然的道: “呵呵,这是李然让你来说的吧?”
申无宇倒也不否认: “臣是与李然见过了,但这些话也确是臣的肺腑之言。”
还是之前的那句话,在申无宇看来,李然若是真心留在楚国,那的确对楚国是有帮助的。 可问题在于,如今的李然也不会始终都留在楚国。 就连他李然自己也不愿意多留在楚国。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情不投意不合,两相撕扯,最终只会反目。 而这就是“五细不在庭”的含义了。正所谓“人无百日好”,很多时候,正因为关系实在太熟络了,最终只会愈发的走向其反面。 所以,与其到那时候让李然带着对楚国的不满离去,还不如就此放李然轻松离去。 至少大家都能留个念想,也能维持李然对楚国的好感不是?日后若楚国真的有难,李然说不定还会出手相助不是? 所以,申无宇方才所言,也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他的确不希望李然继续留在楚国。 而除了上面说的那个原因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申无宇非常清楚,现如今的楚王之所以胆敢这般大肆征讨,这般的穷兵黩武。在他看来,可也不正是因为有李然的存在? 就是因为楚王有了这一张王牌,有了十足的底气。所以才养成了他“遇事不决问李然”的习惯。 再加上,李然虽出手次数并不多,可每次都总能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使楚国的霸业是蒸蒸日上。 楚王确实是已经赢麻了。 申无宇极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楚王,也极其不愿意看到楚国将在这样的统治下有一天会陡然走向衰弱。 因为他知道,这种虚假的胜利终究只是昙花一现,一旦百姓所能承载的超过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内乱必起。 届时,楚王还能指望李然来给他擦屁股么? 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申无宇依旧是保持着他自己一贯的风格,专捡这种难听的话对楚王进行劝谏。 楚王或许明白,可他却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一笑,不了了之。 好一阵后,他才向申无宇问及筑城之事。 攻城掠地以后重筑城墙,仿佛已经成为这时代战争结束以后的惯例。 当初楚国夺回群舒以后,他就曾命人重新修缮过舒鸠的城墙。 拿下钟离,迁都乾溪,更是直接营建了新都。 而在他兵不血刃的拿下赖国以后,他也命人修筑了新城。 可见,楚王熊围这是要把楚国的战略中心,毫无保留的转移到东方了。 所以,毫无疑问的,如今陈蔡皆已并入楚国,他又岂会毫无动作?于是,他当即是询问申无宇道: “寡人以为,此前我楚国之所以不能使中原各国归服,而这些国家之所以都只事奉晋国,只因为是晋国离他们近而我们离开他们太远所致。”
“所以,现在我楚修筑三处旧国的城墙,战车也达到了千乘。再加上我荆楚雄壮的军力,诸侯们应该会来归附了吧?”
城池,战车,兵力。 这是衡量一个国家实力的,最为直接的,也是最为简单的标准。 总得来说,楚王还是认为楚国在一定程度与晋国还是有着实力上的差距,而他做这些的目的,就是为了弥补这些差距,好让中原诸国都看到他们楚国的强大,然后不得不归附于他们楚国。 然而,在听到这一番话后,申无宇却是微微摇头,并颇为无奈的回道: “可是大王,一个国家若是修筑大城,其实并没有什么益处啊……” “昔日郑国有京邑、栎邑,卫国有蒲邑、戚邑,宋国有萧邑、蒙邑,鲁国有弁邑、费邑,齐国有渠丘邑,晋国有曲沃,秦国有徵邑、衙邑。”
“共叔段因为京邑而给郑庄公制造忧患,郑庄公几乎不能取胜;卫国蒲邑、戚邑的人曾驱逐了卫献公,而宋国萧邑、蒙邑的人还杀害了宋昭公;鲁国季氏的弁邑、费邑更是削弱了鲁君的势力,齐国渠丘邑的人杀了公孙无知;晋国曲沃邑更是以小欺大;秦国徵邑、衙邑之人侵逼秦桓公和秦景公,这些事情可都是在各诸侯国的史册上都是有记载的。这些都是修筑大城不利的例子。”
的确,就中原各国来看,城邑的大小就直接决定了封臣的实力。 城邑太大,封邑实力太强,自然就会威胁到国君的权威。 “而且,国君与城邑的关系,就像是人的身体一样,人有头和四肢,一直到手指、毛发和血脉。唯有大的能够调动小的,只有这样,行动起来才不会劳累。”
“天有十日,人分十等。所谓君臣有别,大城和边邑的建制,都是自古以来就流传下来的制度。”
“先王恐怕有人不遵循,所以用制度来规制它,用服制来彰显它,用礼仪来推行它,用名号来分辨它,用文字来记载它,用语言来表述它。如果丧失了这些规矩,那就会成为改变尊卑地位的祸根。”
“而边境城邑就好像是一个国家的尾部。用牛马打比方,处暑到了,牛虻聚得就会多。但如果因为尾巴太大而不方便摇摆,那牛马的尾巴就无法驱赶牛虻了。国家也是这样,今日筑造三城,原本是为了抵御外敌的,但若是太大了,那将来必成‘尾大不掉’之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