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得闻赵鞅竟这般胸有成竹,高兴之余,却不免也有些担心。
“却不知晋侯究竟是有何把握能够力排众议,促成此事呢?”赵鞅听问正欲作答,此时,他们所在的房屋,其内室的门却是突然“咯吱”一声被推了开来。 李然不由朝那屋内看去,却见董安于竟是直接走了出来,并是颇为笃定的言道: “呵呵,倒也无它,只是如今寡君新立,范氏又岂敢太过造次?我晋国素来便是天下之伯主,替他国主持公道,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对于这一点,又岂是那范鞅能招架得住的?只需寡君于朝堂之上将鲁侯之事就此敲定下来,不待他范鞅反应过来,届时木已成舟,鲁侯直接归国,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李然一边听着,一边再是定睛一看。但见那董安于的衣服上竟是沾满了白灰。 原来,此间屋内竟还有一条内道,乃是直通赵府的。而董安于就是又通过这一条通路而来到此处。 董安于抖擞了一番身上的泥灰,然后便是上前与李然又是一番作揖。 “原来是阏于先生。”
(阏于:董安于,字阏于) 而李然一边还礼,却还是不无担忧的回道: “只是范鞅此人亦是老谋深算,难道当真不会对此有所防备?”
只听董安于又是言道: “呵呵,实不相瞒,其实关于此事,安于早在子明先生来晋国之前便已是有所筹谋了。而家主其实也是一直在等着子明先生来我晋国游说,所以才迁延至今。毕竟,此事若家主直接与寡君去说,有范鞅在那从中作梗,此事必然不成。而如今有子明先生一起,便是大不一样的了。”
原来,自赵鞅和董安于上次拜见李然而不得,他二人回到了晋国后,董安于却也一直在寻找机会。所以,他就格外关注李然的动向。 当他得知李然去了郓邑,而且还带上了自己的私兵,便已是猜出了李然的下一步动作必是访问晋国。 于是,董安于便开始策划劝说当时还身为太子的晋侯午。 在董安于的授意下,赵鞅对晋侯午亦是多次言及此事,并言说此事若成,便足可替太子立下一番君威,也好让范鞅等一众卿族日后也不敢太过藐视于自己。 而年轻的晋侯午本就有着重振公室的雄心,所以也是一拍即合,自然就记下了此事。 至于,董安于究竟是如何猜出李然会来晋国求援的? 其实这也不难 毕竟,世人皆知如今的鲁侯已是走投无路,也唯有前来游说晋国,才有那么一丝希望。 而鲁侯所派来的无名使者又大都会被范鞅的手下给直接截住遣返。 很显然,李然如今的这一个洛邑太史的名头,是鲁侯唯一能够指望得上的了。 既如此,李然他会不来吗? 显然不会 李然闻得此言,也是不由觉得董安于这个人,虽是年纪也不大,却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一把好手。且其人目光深远,确是颇有韬略。 也难怪赵文子当年,竟会这般在意此人。 于是,李然也不再多言,直接是欣然答应了下来。 临别之际,赵鞅又是朝着李然是深鞠一躬: “子明先生,待鲁侯归国之后,先生当真不考虑助鞅一臂之力?”
李然还礼道: “在下心意已决,恕在下实难从命!”
赵鞅又颇为失望的叹息一声,随后待李然是穿戴了好衣帽,二人也就此别过。赵鞅与董安于乃是又从暗道而去,而李然则是从屋内出来后,就看到了子路竟在不远处候着。 随后,子路又一路护送李然是回到了驿馆,孔丘见到他们回来,便急忙将他们迎入屋内问道: “情况如何?”
“已经定下了,赵上军明日便会带我入宫面见晋侯。按照他们的说辞,其实晋侯早就想要插手此事了,只是苦于之前没有合适的契机。而明日,待我当着文武公卿的面言及此事,晋侯便会当场下得诏令!”
李然将情况详细的和孔丘说明,孔丘闻言,不禁是松了口气。 要说此事竟会这般峰回路转,孔丘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若真是如此,鲁侯归国可就有望啦!”
“嗯,待明日入宫后,我自会见机行事,尽量促成此事!”
孔丘亦是满脸的喜悦之色,他这些年,其实也一直都在为鲁侯一事而奔波,此刻终于是让他见到了一丝曙光。 ……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是直接停在驿馆门口,原来是赵鞅派来的。 李然当场会意,只他一人坐上马车,便是到了宫门之外,却见赵鞅已经等他多时了。 又是在宫正的带引下,李然终于是来到了偏殿。 范鞅列席于殿内,又见李然到来,眼睛不由自主的是眯了一下。 昨日他和李然的那一场当众辩论,虽然他算是占了主动,但此刻再见到李然,而且还是由赵鞅领来的,他这心中多少也是犯起些嘀咕。 不多久,晋侯午上朝。只见晋侯午身着素服,与众大臣是先行一个见礼,然后众卿家又是一个还礼,这才分列坐下。 只因此时先君还未安葬,就如同当年太子野一样,太子虽算得新君,但依旧还不是以国君的衣饰示人。 众人行得君臣之礼,一番繁琐的礼节过后,但见范鞅正欲出列,只见赵鞅却是抢在范鞅的前面,出列道: “禀君上,臣有事要报!”
晋侯午见得赵鞅,便是心照不宣的就着他那略显稚嫩的嗓音言道: “哦?有何要事?赵卿还请明言。”
“诺!”
“只因鲁侯如今出奔在外,受困于郓邑。鲁国乃与我晋国同为姬姓之邦,又如何能够对此事置若罔闻呢?更何况,我晋国既身为伯主之国,若对此事置之不理,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晋国再无昔日的伯主之实?”
“此前,只因王畿之内有王子朝为乱,故而耽搁了这些时日,现如今君上既已继得君位,便合该将此事提上议程才是!”
晋侯午缓缓点了点头。 “赵卿所言甚是,却不知此事该如何入手?”
“君上!今日洛邑太史李子明,也是专程为鲁侯之事而来我晋国,此刻正于朝堂之上……” “哦?在何处?”
大殿宽广,加上李然站在最末端,故而晋侯午并没有看到,才有此一问。 李然闻言出列,双手置于前身,含首促步上前,来到赵鞅身边,并是跪拜在地,大声说道: “臣洛邑太史李然拜见晋侯!”
晋侯午此前虽并没有见过李然,却也早已闻其大名,这时见他来到,便亦是笑着说道: “久闻子明先生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快快请起!”
李然站了起来,并是言道: “君上,鲁国国君正流亡于郓邑,出得此等悖逆常理之事,实属天下之不幸。今日唯盼君上能助鲁侯返还鲁国,以匡天下正道!”
晋侯午听罢,则亦是郑重说道: “嗯,此事已为天下所尽知。先君在时,便常常议起此事。那季孙意如虽是无心,却这些时日未曾奉鲁侯回国,亦实属不该。我晋国为天下之伯主,理应匡扶正道,寡人如今也是正欲着手此事……” 这时,范鞅则是迫不及待的出列说道: “君上!此事大为不妥,鞅以为,还是不要冒然行事为好!”
晋侯午则亦是早有准备,故意是做出一番不解的表情: “哦?范中军何出此言?不知此事是有何棘手之处?”
“只因那季孙意如,并无过错……” 范鞅又是那一通诡辩,无非就是说“季氏无辜,鲁侯稠才是有错在先”之类的。 晋侯午闻言,却是不禁摇了摇头。 “中军此言差矣!昔日齐国贤相管仲亦曾言‘为君不君,为臣不臣,乱之本也。’要说这君臣之间,自有纲常,又何必是闹到如此地步?寡人以为,此事非办不可!”
很显然,晋侯午的这句话,虽是说的鲁国之事。但这一句“为君不君,为臣不臣”,又哪里是只指的这一件事来呢? 这句话,此时从晋侯午的口中说出,倒是颇几分有指桑骂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