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王十七年秋,虢伯、蔡侯盟于二山镇,言凌月伯不守信诺,欲伐之。凌海侯闻之,赴二山镇阻之。曰:“信诺守诚,夏之礼,诸侯之重也!今与凌月国相约之期未至,何有不守信诺之言。若其期至而不守信,吾与诸侯同伐之”。虢伯、蔡侯曰:“善!”
遂退兵而还。
——《列国·凌海志》 深秋的风愈加严寒,比这深秋的更更寒冷的是凌月国君臣的心。 凌月殿政事堂内,一片低气压。 上卿司马徽旬日之前,往二山镇与虢伯、蔡侯的家臣沟通商议棉纺贸易事宜,两国贸易使臣却异口同声,称与凌月国的贸易订单均为棉布三千匹,加起来就是六千匹。 虢国、蔡国的云锦树每年产量浮动不大,今秋的收获,即使按照大丰之年,也不过堪堪千匹棉布,这何来三千匹的交易! 但两国贸易使臣一口咬定,双方签订的合约就是三千匹棉布,三个月交接,如今已经过了近一月,凌月国应当交接第一批的千匹棉布了。 凌月国虽然盛产云锦树,相比于周边几国,纺织业较为发达,殷实的庄户人家都会置办织机,凌月城更是有一片纺织坊,家家户户皆有织机,这些年为凌月国的经济也是做出了突出贡献的。 然而,一台织机,熟练的职工全力以赴,十日也才勉强织出一匹布,凌月城的织机哪怕昼夜不停息,一个月也织不出八百匹棉布,举全国之力,三个月交接两千匹棉布,是凌月国的极限。 而今,虢国与蔡国居然撰改合约,指鹿为马,将两千匹的合约生生变成了六千匹……凌月国自接单以来,已是昼夜加班加点,将郊区郡县的全部加在一起,堪堪在一个月完成了七百五十匹。 原本以为虢伯蔡侯的订单是雪中送炭,现在发现竟是一杯鸩酒。 青阳君双拳紧握,咯咯作响,半天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虢伯蔡侯这是趁火打劫,欺人太甚!”很少在政事堂出现,担任凌月国国尉姜君集沉声道:“虢伯蔡侯自恃联合起来,就可以欺压我等,主公但有驱使,某必亲帅军士,大破之。”
有了两人开启话头,右侧的卿士们也开始议论纷纷,无义愤填膺,声讨虢伯和蔡侯的落井下石。 左侧的武士们则正襟危坐,不语不言,态度却十分明确:但凡国君有令,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几百年来,凌月国就是靠着这群武士们的忠诚和勇猛,守卫着凌月国。若论东南哪个国家强大、富裕,凌月国排不上号。但若论东南诸侯之中,哪个国家的国民最团结,武士最忠诚勇猛,凌月国首屈一指。 议论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找出头绪来,就连一直以来的智囊司马徽也是脸色铁青,无计可施。 蔡侯和虢伯为了吃定凌月国,脸都不要了,些许计谋于事无补。 看火候差不多了,妘星兰伸出右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开口就丢了一颗重磅炸弹:“如果仅仅是虢伯和蔡侯宣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凌月国并不惧怕。只是此番之事,乃是凌海侯在背后从中作梗,若战事一起,凌海侯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三国齐来,凌月国危矣!诸公可有妙计,以安凌月国。”
空气突然安静,武者们下意识按向腰间的佩刀,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刀明志,砍向虢伯蔡侯。 好一会儿,细细碎碎的讨论声才由小到大,青阳君额头青筋直跳,她听到有人小声埋怨她,若不是她冲动之下,耗空国库,凌月国何苦会掉入他人圈套。 也有人小声议论,或可效仿前事,以两座城池赔偿虢伯蔡侯,只要二国撤盟,凌海国也独木难支。 一向以温文形象出现的司马徽,则咬牙切齿,一副愣头青,要提刀和凌海侯PK,视死如归的模样。聚拢在他身边的卿士,也都是个个义愤填膺,吼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给三国以颜色。 妘星兰眼眸低垂,却是将一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过了好一会儿,待所有人都不再言语,而是齐齐看向了她,等她一锤子定音。 目前无非两条路:硬刚到底,和三国宣战;亦或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 看到台下跪坐得整整齐齐的凌月国卿士,他们无论主站主和,目光中都带着一丝犹豫和彷徨,妘星兰再次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担。 她脑海里油然而生出李非侃侃而谈的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不知彼,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现在,经过半个月的筹划,凌月国做到了知己知彼,虢伯蔡侯,你们可准备好了吗? 嘴角微微勾起,妘星兰清澈而又坚定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虢伯蔡侯颠倒黑白,此事不可妥协,此风不可助长。”
“姜子焕!”
“臣在!”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闻声出列。
“你带队北上出使中京,向天子及大司寇陈述、申诉此事,不必急着赶路,途径列国,大力宣扬此事,务必使得沿途列侯,皆知虢伯蔡侯之无信无义!”“诺!”
姜子焕领命而下。
“姜君集!”“臣在!”
面色黧黑,一看就是久经战阵之将的凌月国国尉姜君集闻声出列。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日起,凌月国进入战时状态,厉兵秣马,做好最坏准备,以应对虢伯蔡侯和凌海侯的进攻。”“诺!”
姜君集领命后,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等待议事结束后,承接兵符。
“司马徽!”“臣在!”
司马徽内心一禀。他一向把国君视作后进之辈,多有提携,却很少以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心态面对国君。
而今他却发现国主城府之深,远超意料,骤逢三国逼迫,竟依旧喜怒不形于色,从容应对,井井有条,他顿时有些惊愕。 “你带队去二山镇,再与虢国蔡国贸易使臣磋商,要点有三:” “其一,凌月国此前的千匹订单,乃是以市价九点五折优惠订立。若蔡国虢国坚持是三千匹棉布,那么二千匹棉布以市价倍半计价,第三个千匹以市价两倍计价,若二国同意,我凌月国愿按六千匹重订协议。在原有期限内,一次性·交接。”“其二,若二国坚持是六千匹订单,又拒不接受前款条件重订协议,凌月国将不再遵守四十年前的石城协议。大家但凭本事,重新决定大石城、小石城之归属。”
“其三,若二国愿信守承诺,以原来的千匹棉布协议继续贸易,凌月国愿平价出售国库储藏的千担精盐,并且告诉虢伯蔡侯,凌海侯今已获得真正的玄机宫弟子,正在打造新式兵器及攻城器械。待其羽翼丰满,虢国蔡国可能置身事外?”
“此事若办妥,将功抵过,以后凌月国对外大宗贸易,都由你来负责。”
司马徽闻言,内心惊喜交加,对于国主更是升起了敬服之感,遂五体投地道:“臣,必不负使命。”
随着一个个命令发出,妘星兰的镇定自若,从容不迫,以及精准而又极为有效的应对,让一众臣子葛地生出一个念头:有此明君,此次危机平稳度过,凌月国将会腾飞。 一众臣子带着各自的念头散去,独留下青阳君和几名心腹武士统领,继续接受国主的任命。 除妘剑、豫升外,还有李非有过一面之缘的妘英、姜良等九名武者。 一个全身包围在铠甲之中、十分高大的武士分外惹眼,但武士们都目不斜视。 “诸位,都是凌月国的中流砥柱,是可以与孤共生死的心腹!”
妘星兰简单的一句话,让一众武士急忙单膝下跪:“愿为主公效死。”
“树欲静而风不止,危机危机,既是危局,也是机遇,更是我凌月国去芜存菁的好时机。和凌海国的角逐才刚刚开始,吾欲建立锦衣卫队,重铸阴符,以靖内外。”
妘星兰的话掷地有声,武士们内心震惊之余,却又激动不已。
三百年前,凌月侯废阴符,而后凌月国地位便愈加江河日下,在诸侯的纷争之中,逐渐没落。 “锦衣卫,分龙·虎·豹·犬四级,龙为宗师,携金牌;虎为一流武师,携银牌;豹为武士,携铜牌;犬为武士以下,由豹级以上锦衣卫招募,不入中枢名册,携木牌。”“锦衣卫权限,上级可调遣下级,下级必须服从上级安排,以令牌、阴符校对,违者,杀!金牌之上为玉牌,一正一副,曰文武,文为正,武为副,见牌如见本君。”
“今日午夜时分,由执武者玉牌的首领将在藏书阁对尔等集训,诸君务必尽心尽力。凌月国之安危,将寄予尔等之身。”
妘星兰的声音越来越肃杀,彰显着凌月国国主的气势。
“诺!”武士们用低沉而又坚定的声音回应着她。
妘星兰高坐在上,俯视着一众武士离开的背影,内心一阵感叹,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凌月国已经是退无可退,但选择这样的一条道路,又无疑是悬崖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希望他,真的值得信赖和依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