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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 1)

林姿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男人垂眼,便见少女双颊透粉,娇娇纯纯的,但再仔细瞧上一眼,会发觉那分明是灼烧般的异红。而她身上,还残留着风雪夜裹携而来的寒凉。从她手腕递来的热度逐渐滚烫,他顿了一顿,眸光微沉。他唇角慢慢弯出一丝弧度,别有深意:“脸怎么红了?”

林姿不舒服地呼出一口热气,皱皱眉,懒得骂他轻浮。帐外突然有声音响起。“将军——”离而复归的元青继续高声唤道:“金吾卫谢统领求见——”谢怀安?乍一听,林姿倏地睁开眼,瞳色交缠着红血丝,尽显惫态和局促。男人精湛的目光掠她一眼,默了片刻,他无言,微凉的指腹落到她额际,抚过某处,轻轻一点。林姿眼皮忽沉,脑袋一重,便失去意识歪靠到他的胸膛睡了过去。*静夜深沉,飘雪载着北风,细细碎碎的,却又久落不尽。中军大帐,谢怀安扶剑站立,他眉眼皱紧,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干等在一侧。迂久,他终于听到了动静。“见过陆将军!”

帐门外,金吾卫士兵齐齐跪膝叩首。落地火炬分排两旁,燃烧的火焰不断吞噬着落下的雪粒,不时发出刺啦声。只见不远处一人徐步走来,他只单单穿着那身云白软袍,长发肆意后披,便就是这般随意,流露出的那股不可一世,更叫人望而生畏。后边的元青忙追上,将手里的雪银色狐毛大氅披到了他肩头。而元佑快步上前,掀开中军帐的帘幔,请他入内。谢怀安见了他,立刻上前两步,拱手行礼:“末将谢怀安,参见陆将军。”

那人一言未发,不急不徐步至上首,一掠氅袍,在太师椅慵然靠坐了下来。元青元佑一路跟随着他,替他沏了盏热茶后,退站到了侧后方。听得一声淡淡的“嗯”,谢怀安这才直起腰背来。他深知眼前之人,便是定安王陆晏。先帝唯一亲封的异姓王,也是楚国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世人皆知,先帝在位时,陆晏年不及弱冠,却已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战将,智勇谋略,无人能及,而他所为一切,皆因先帝对他偏爱有加,更于他有恩。而今的陆晏战无不胜,说是令人闻风丧胆也不为过。故而他不开口,谢怀安未敢先出声。瓷盖撇拂盏沿发出轻响,只听那人语气平静:“何事。”

谢怀安应声,颔首道:“有东陵余孽藏匿附近,我等奉陛下之命追捕,唯恐逃犯潜入军营对将军不利,还请陆将军允金吾卫搜查。”

“余孽?”

陆晏眼尾无声一挑,那一点泪痣显得他的神情漫不经心。他淡淡道:“看来谢统领初来乍到,对楚国律法还不甚了解,元青元佑。”

元青和元佑本是兄弟俩,前者眉清目秀,后者则粗犷些,两人如今二十左右的年纪,已参军多年,一直跟在池衍手下办事。闻声,他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元青上前一步,阐述道:“东陵人有罪当诛,无罪释放,但凡不愿归附者,依楚律均充配疆域,不论王室抑或庶民。”

接上这话,元佑看向谢怀安:“谢统领,东陵皇帝罪恶滔天,难当君主大业,死不足惜,但旁人皆是无辜,理应充军或放归,不知余孽何人,陛下可是另有打算?”

谢怀安微默,谨慎道:“金吾卫行事乃陛下授意,不便细说,望将军见谅。”

缓缓浅啜了口清茶,陆晏放下杯盏,低敛的眸心渐邃:“那就不用说了,送客。”

他这就下了逐客令,谢怀安愕然,略一斟酌后道:“陆将军,不将余孽带回去,金吾卫难以交差。”

淡睨他一眼,池衍意味深长:“本王军中没有该入牢狱之人。”

他神色冷淡散漫,又是薄薄一笑:“还是谢统领认为,我赤云骑将士们连区区罪犯都拿不下?”

他所言罪犯,而非余孽,似另有深意,但谢怀安来不及多想,即刻垂首:“末将绝无此意!”

“看来陛下有许多事,没能与本王说说,回去告诉他,待收服临淮,本王回京后定会寻他叙上一叙。”

他话语不愠不火,却又无形中散发凌厉。显然他不欲再多言,谢怀安犹豫再三,只得行礼告退:“恕末将唐突,深夜叨扰陆将军。”

*陆晏回到王帐时,玉枕上的少女还在静静沉睡。帐内清亮的琉璃灯已经熄了,只有案上一盏烛火摇曳,床边的地上一只古环四足炉盆中,炭火燃着暖意。烛影斜斜,覆映上她瓷白的脸蛋,睡着后的模样恬淡安静,不见一丝骄纵,倒是乖柔极了。她纤细的素手露在外面,交叠搭在锦衾上。陆晏站在床榻旁,垂眸看了她一会儿,俯下身。正想将她的手放到被褥里,小姑娘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陆晏一顿,随后便听见她唇边溢出低低的呢喃,很模糊,但“父皇母后”的字眼依稀可辨。手被她抓得很牢,肌肤递来冰凉,陆晏稍有迟疑,最终还是在边上坐了下来。旁侧的软塌传来响动,陆晏循声瞥去,只见那一团雪白撅着臀。他想到什么,轻唤了声:“乌墨。”

乌墨停了动作,异瞳对上男人不容置喙的视线,扭捏了下,它只好叼着手链,三两下跳到他膝上。陆晏取走它嘴上的手链,轻拍了下它白绒绒的脑袋。薄唇含笑,低沉道了句:“小姑娘的东西都要抢。”

乌墨“噫呜”了声,扬着尾巴乖乖埋首在他腿上。雕花手链躺在他右掌心,借着微渺的烛光,能瞧出那表面刻了一个“笙”字。既是贴身之物,想来八成是姑娘家的小字。陆晏指腹缓缓抚过瓷铃铛,这只玉瓷铃铛乃不可多得的青瓷所制,镂空图案分明是他从未见过的纹路,却也不知怎么的,偏就有几分眼熟。他鬼使神差般慢慢一摇,里头的玉珠子便荡出清吟。就像是弹在了他的心弦上。极短的一瞬,他的心跳被勾得一颤。恍如有什么穿透过刀戈剑戟,从千里外的天涯遥遥传来,又缥缈散尽,只留了一场空泛的梦。似一叶渐远的兰舟,望得见,却抓不住。又是这种感觉……陆晏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出小姑娘的面容。从她入帐那一刻起,从他听见第一声铃铛响时起,心上强烈的惆怅便萦绕不去。“哥哥……”身边一句轻轻的梦呓,池衍缓慢睁开眼睛,低下目光,淡淡扫去。但见少女黛眉精致,纤长羽睫弧度柔美,温软的双唇微微抿着。大抵是梦到了什么,她眉间的蹙痕久久不退。他回想方才,眸色渐渐深幽,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对一只瓷铃铛有如此反应。夜渐深,靠坐床边,他做了个梦。梦里微雪落梅,少女娉婷的身影朦胧。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她会歪着脑袋看他,眼底融了笑:“阿晏哥哥!”

她的脸很模糊,他看不清晰,只知道那双眼睛漾着流光莹动。跟在他身边一走一晃的时候,系在她右足踝的铃铛会发着好听的清响。忽然天色一沉,渺渺夜雾间,她的目光变得清娆而诱人。她轻轻地笑,纤臂绕上他的脖颈,慢慢靠近他清冷无声的唇畔。踮起脚尖轻柔吻上来的时候,那双星眸似蒙了层水雾。她唇齿间不停呢喃着他的名字:“阿晏,阿晏……”他紧闭着眼,呼吸一点点急促。终于,所有的顾忌和迟疑都被瞬间击溃,他蓦地低下头,深深探寻她香柔的舌尖。……“将军,属下送早膳来了——”听见声音,靠坐床边的那人慢慢睁开了眸子。一夜过去,天光已然拂晓。长案一侧有扇窗牖,浮光透进王帐,折射到玉枕上。帐外,元青一如往日,托着食盘站了会儿,未见他出声,也不见乌墨出来,在心里默数了几个数后,轻车熟路地撩开帘幔走了进去。“将……”溜到嘴边的话一噎,视线盯在那两人交握的手上,元青骤然瞠目结舌。都知大将军陆晏,名满朝野,是人人趋附的对象。隔三岔五就有人往王府送稀贵之物来讨好他,也有不少送女人的。只不过那些妖姬艳妾从未入过他的眼,她们甚至都见不上他一面,便就灰溜溜地穿好衣服,被赶出了王府。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喜女人。元青亦是头一回瞧见有姑娘能和他这般亲近,甚至躺在他的榻上。难不成将军喜欢这调调的……见他发着愣,陆晏淡淡瞟了过去:“放着。”

元青立马停止臆想,倒吸凉气:“……是、是是!”

他连步将食盘放置案上,又出去了趟,提回来一铫子热水放好。离帐前想到一事,他回身道:“将军,外边雪停了,现在出发,酉时便可抵达浔阳,可要准备启程?”

陆晏往榻上掠了眼,静默须臾,缓缓道:“留百人驻守营地,半个时辰后动身。”

应答后,元青便立刻出去了。王帐内重归静谧。陆晏背靠床头,曲着一条腿踩在踏板上,右手懒懒搭着。然而再如何散漫的姿态,也压不住他身上的高贵和清冷。摊开右手,一缕清暖掠影般流淌过掌心的瓷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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