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
江宁城门前排起了几条长队,不知多少已经踏入鬼门关的难民强行提起最后一口气过来排在后面,每个人都翘首以盼看着最前方,以为那里出现了他们最需要的粮食。 但徘徊在城门附近,侥幸排在最前方的难民很快发现这并不是什么施粥铺子,穿着奇怪白褂,蒙着半张脸的大夫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脱掉衣服。”
“啥?”
难民懵了。
“脱掉衣服,”大夫又重复了一次,“要做全身检查。”这下子难民就更懵了,这几个月来江宁官府几乎没有出面管过他们,一开始逃难来此的那份侥幸心理早已消失无踪,但这种脱衣服的要求...这可是大庭广众。 最终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战胜了那份羞耻心,脱下衣服的难民瑟瑟发抖地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的大夫只是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几乎蔓延了整个上半身...”他的神色最终变得柔和,“可以了,去那边。”
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粮食,还莫名其妙脱光了衣服,难民的怒骂已经到了嘴边,但还是畏于士卒手里锋利的刀枪,退到了一边。 下一个难民身上的感染痕迹就少了许多,只有肩部很小的一块,大夫熟练地用小刀划开脓疮,等到脓液流尽,才打开小瓶把青霉素抹了下去。 让得到治疗的难民去了另一边,年纪不大的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看着蔓延极长的队伍长长叹了口气: “下一个!”
...... 相比起可以在大庭广众脱光衣服检查的男人,女子队伍那边就很贴心地准备了帐篷,一个又一个难民得到了最后的诊断,或是在简单地治疗后走到一旁,或是在大夫复杂的目光下忐忑不安,但不管如何,江宁城外蔓延的死亡气息总算是被冲散了些。 高耸的城门上,看着越来越多病入膏肓的难民在空地上站定,萧平的脸色也越来越沉,大概有三分之一的难民没办法用这种土制青霉素治愈,这意味着江宁城外注定要死一两万人。 终究还是晚了些... 大概是看出了萧平此时的心境,还不如城墙高的清明眼波流转,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没有提及李府?”
“太急,也太早,”萧平收回目光,“这时候说出来,就是在收拢人心了,等到官府里那批人反应过来这一切的背后是李府,多少会往上参几本...虽然无伤大雅,但到时候有人‘无意’中泄露出去更合理。”
清明微微点头,萧平突然问道:“你确定你可以替娘子做这种决定?”
明明只是个丫鬟,这种事居然说做就做了,李府也不是想象中寸步难行的模样,官府那边的渠道虽然是钱老和李狄打通的,但只是这么几天事情就上了正轨...看起来清明这丫头的身份比自己想的还要不简单。 清明没有回答,踮脚看城墙下面的模样有些可爱:“接下来怎么办?”
“一开始确实是想把治疗和安置难民一起做了,毕竟这样能赚的更多,”风有些大,萧平袖起手,“可惜官府里有些人实在不想放弃这狠捞一把的机会,有咱们顶在前面,几万个人,几万张嘴,死得多了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要污了李府的名声。”
“放心,还轮不到李府来背这个锅,”萧平眼眸垂落,“注定要死一两万,其余的,能少死一点是一点。”
...... 扶着老娘排在队里的王五很快就发现了,队伍前方的那些大夫,做的事情和他前些天做的其实区别并不大,无非就是动作精准许多,药量也更多一些。 想到这些天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老娘,以及她越来越好的气色,王五隐隐激动起来,他不知道那天城墙上那位公子的身份,但现在看来那位公子无疑是官府中人--官府终于要管城外这连绵的难民了。 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毕竟治疗方法只是简单的划开伤口抹上青霉素,当然有难民想要反抗--但也只引起了一点骚动就被镇压下去,城外的难民们实在等得太久也太苦了,如今有人愿意管他们,哪里还会在意那些? 女子队伍里王五高大的身影很是显眼,等到了帐篷前,他扶起老娘进去,老娘那明显已经结痂愈合的伤口让大夫多看了他一眼,王五心头一紧,却什么都没说。 清理伤口,换上新药,才出帐篷,城门前就起了一阵骚动,王五转头看去,原来是有人推出来一个个粥桶。 无论是已经得到治疗,还是排在队里的难民都拼命一般挤了过去,饿疯了的人见到粮食,早就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大夫抛在脑后,连扶着老娘的王五都激动起来,公子给的那点粮食早就吃光了,老娘本就身体弱,要是再没东西吃,还能再挺几天? 扶着老娘坐到一边的土坎上,王五仗着人高马大很快挤到了前面,可等他到了粥桶前,才发现那桶里的粥稀得能照出自己的脸。 王五有些急了:“就吃这个?”
被逼着出城施粥的小吏明显有些怨气:“你他娘的,还挑拣上了?爱吃吃,不吃滚!”
骂完王五,他又看了一眼周边的难民:“上头说了,从今天开始,一天两顿,过时不候!吃完了东西,就离城墙远点,等你们病好了,再放你们入城!”
“一天两顿稀粥...” “这外头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没,就不能放咱们进城去?”
“俺病了的婆姨已经去了,要是再呆在城外,岂不是俺也要得病?”
“他娘的当初谁说逃到江宁就没事的?城里的人分明想看咱们死!”
一连串的议论声响了起来,被难民们围起来的小吏却丝毫不见慌张,在那些官员面前,他确实是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人物,但这些城外的难民,他清楚是什么货色。 只见他一脚踢翻粥桶,半桶稀粥倾倒在地,溅飞的粥烫得几个难民连连惨叫,小吏咬牙冷笑: “不想吃?不想吃就别吃了!惹怒了大爷我,从今儿开始,不想饿死,你们就得趴在地上舔!”
一片死寂中,刚刚还议论纷纷的难民们纷纷低下身子,身材最为魁梧的王五看了那小吏半晌,又低头看着地上流淌的稀粥,最终还是掏出个碗,慢慢蹲了下去。 而城墙上远远看着这一切的萧平,只是微微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