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识字,进入仕途,在往日一直是名门子弟们的专属,但自从大魏开创了科举打通了寒门的上升途径后,书院这种东西,就在大魏如同雨后春笋般浮现了出来。
毕竟平民百姓们不想孩子再像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好的念想就是把孩子送进书院读书识字,有朝一日得以高中光宗耀祖,但这种朴素的愿望,往往都以熊孩子们的调皮捣蛋收场。 听闻有饭吃就毅然决然决定来一趟的萧平还没想明白该怎么教孩子,就跟着蒲弘穿街过巷走过了几片坊市,直到看见牌匾,他才发现城南书院真的就只叫城南书院,而从学舍里传出的郎朗诵读声更是让他猛然惊觉起来。 他...听不懂。 毕竟历史拐了一大个弯,经史子集这个东西怎么也得变一变,在已经过了饭点和意识到自己没那本事的双重打击下,萧平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蒲弘耐心地指引下,他走向了一间学舍。 和其他学舍的安静或者朗朗诵读声截然不同,还没有走进去,里面就传来一阵阵嘈杂喧闹的声音,夹杂着熊孩子的嬉笑,萧平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整理了下耐脏的儒袍,理了理没盘结实的头发,越过了门槛。 喧闹声滞了滞,但随即就恢复如常,从那一张张脏兮兮的脸庞,还有破洞补丁的衣裳上,萧平算是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连工资都没有。 束脩这玩意儿是学生交给先生的,这一帮一看就是贫民子弟的学生,大概也就交点粮食... 而且从这全然当他不存在的态度上来看,这堂课在书院的地位也一目了然。 桌案上并没有教材,倒是有一把戒尺,萧平轻轻拍了拍手掌,声音因为饥饿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安静。”没人理他,熊孩子们依旧追逐嬉闹,大声议论着听来的话本故事,角落里的女孩则是小声说着悄悄话,聊着家常。 等等,怎么有女孩子? 萧平皱了皱眉,意识到他在书院的地位大概就是教会这些孩子写名字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恼羞成怒:“静一静!”
“凭什么要听你的?”
一道稚嫩中带着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十岁左右,胖乎乎的男孩鼻孔朝天相当的不服气:“俺爹说了,你就是个凑数的,要是你敢凶俺,就让俺动手揍你!”
萧平闻言微微一愣,饶是他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经历被熊孩子这般看不起:“你爹是谁?”
“桂花巷卖猪肉的!”
难怪能长这么胖...早上那一幕已经彻底让萧平意识到了自己名声在这一片有多臭,童言无忌,他倒也不介意,再次瞄了一眼不把他当回事的熊孩子们:“回座位做好,不然我就要去请其他先生来给你们上课了。”
这话倒是让熊孩子们老实了下来,萧平是远近皆知的废物,没人能看得起他,他们自然也就不把他当先生,但也就萧平的课他们能放肆一些,真要是换了其他先生过来上课... 但尽管他们坐回了位置,说话声还是没停,而且偶尔看向萧平的眼神仍然充满了敌意和鄙视。 毕竟是孩子,想什么全表现在脸上,萧平权当没看到,看向了坐在最前面一脸乖巧模样的小女孩,和颜悦色地问道:“上堂课教的是什么?”
“回先生的话,教的是《礼经》哩,”小女孩站起身子,背了起来,“‘使之虽病也,任之虽重也,君子不能为谋也,士...士...’” 这都什么跟什么?萧平头都大了,这玩意儿他听都听不懂,怎么教? 他想了想,见其他熊孩子还在闹腾,只能朝小女孩鼓励地一笑示意她坐下,然后敲了敲戒尺:“今天不教经义,先讲个故事,放松一下。”
这两个字实在很能勾起熊孩子们的兴趣,孩子们最喜欢听的莫过于故事,但这年头要进勾栏看戏也得花钱,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有这享受?而且往日萧平上课总是一副死鱼脸,自己讲自己的,哪里会像今天这样要主动讲故事给他们听? 见孩子们起了好奇心,眼神里泛起期待,萧平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今天要讲的,是一只猴子的故事。”
记不起定场诗,也想不起很小时候看过的原文,但不影响看过很多遍的电视剧浮现在脑海里,萧平清了清嗓子,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学舍里响了起来,第一次压下了熊孩子们的喧闹声: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下分为四个大洲,在东胜神洲的傲来国,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块仙石,有一天石头崩裂,眼睛发出道道金光的猴子从里面跳了出来...” 这个年代的故事,多半还是以男女情爱为主,话本也多半写些负心郎痴情女,这种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实在是熊孩子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当听到那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成为猴王,下山寻仙问道,拜得菩提为师,学会七十二变,还大闹龙宫拿到金箍棒之后,熊孩子们脸上的表情就渐渐变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神里写满了好奇和向往。 神仙、佛陀、妖魔、精怪...原来大魏只是这个天下的小小一部分,在天上有那么多不老不死的神仙,人死了以后会去地府,在大海里有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能大能小的定海神针... 而当听到那只身披金甲的猴子反抗天地,打上天庭之后,孩子们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们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那只猴子被神仙们打下凡间,还是真的让这只猴子大闹天宫?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
有些口干舌燥的萧平敲了敲戒尺,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喧闹声哭喊声顿起,熊孩子们正听着孙猴子大杀四方,兴奋得满脸通红,萧平却不厚道地吊足了他们胃口,全然无视了他们或哀求或愤怒的目光,在沙盘上写起了字。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萧平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今天学这一句,下一堂课随机抽查,都学会了,再给你们继续讲故事。”
他负手在学舍里走了起来,悠闲开口:“来,跟我念...” ...... 出乎萧平的预料,此时的书院,竟然就已经有了食堂。 虽然名字叫食舍,但实际上也就跟食堂差不多,散了学后到了晚饭的时间,萧平问过了学生,早早地赶了过来,无视了几个大妈的鄙视眼神,接过了小小的食盒。 他瞪起了眼睛:“就这?”
两个馒头,一碟酱菜,一碗稀粥... “魔怔了?外面闹灾呢!这可是白面的,你还想吃什么?”
大妈翻了个白眼,嘴里骂骂咧咧,当其他先生过来领吃食时,她又换了副嘴脸,萧平退到一边,看着他们明显大了一圈的食盒,有些想发火,但还是忍了下来,转身就走。 “慢着,食盒得留下!”
萧平指了指其他先生,大妈冷冷一笑:“谁知道你这败家子会不会赌疯了把食盒都当了,吃完再走!”
一而再再而三...萧平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将食盒打开两口吃掉了个馒头,喝完了稀粥,拿起另一个馒头时,他皱了皱眉,轻轻掰开将酱菜填了进去,放下食盒一甩袖子走出了食舍。 角落里,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蒲弘放下筷子,对着同僚温润一笑,也站起了身:“吃好了,诸位明日再见。”
他看着萧平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头,兴致盎然,低声自语:“可不能玩坏了...真要是一死一了百了,以后还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