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了小侍女,被带到匆匆搭起来的军帐前的陈平一路上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异样的目光。
放眼望去,四下里全是大头兵,骑在马上的蒙古军吆喝着朝城上的起义军用草原语骂着什么俚语,挖完了防御工事的汉人士卒们靠着在休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慢慢穿过战场,穿着一身书生儒袍的陈平吸引,这个清秀的汉人少年,也算是成为了战场上一道别样的风景。 尤其是在他善意的提醒了一个蒙古军骑兵城墙上的义军士卒在友好的和他远在草原的阿母互动之后,这种异样的目光就更加浓烈了。 自古攻城,喊话对骂是必不可少的程序,不管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都要靠这一套来显示显示自己的底气以及精气神,久而久之就演变出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骂的对面听不懂,就算是占了上风。 在这一方面蒙古人有先天的优势,草原上的俚语骂起人来侮辱性不算强,但确实很难听懂,再加上这些年元人南下,会了中原话以后,通晓两种语言的蒙古人打城战骂人还是很少输的。 但谁让义军里也是人才辈出的,比如城墙上那个义军士卒一口江南土话自己人都听不懂,就更别说城墙下的蒙古人了,再加上他嗓门那叫一个大,竟然隐隐在正面战场有了舌战群儒的气势。 陈平也就在这时候提醒了一下蒙古骑兵那义军士卒话语的内容,结果非但没讨着好,反而差点被蒙古骑兵抽冷子来了一鞭子。 所幸带着陈平的传令官拦下了这一鞭子,才没让陈平破相,但这下子陈平却是恼了,一把抓住那蒙古骑兵的马缰骂了起来。 “你他娘的,自己人都动手?老子看你被骂的一脸懵逼,才好心出言提醒,不领情就算了,你不骂他你对我出手?”蒙古骑兵愈加暴怒,要不是传令官的眼神摆在那儿,说不得就得对这汉人少年抽刀了,他凌空抽了一下鞭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谁跟你是自己人?”
“老子都在军营里了,还要去见你们的将军,知不知道老子的身份?王八蛋别落老子手里,不然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那蒙古骑兵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皱着眉的传令官:“他说的是真的?”
传令官懒得多说,转身就走,陈平松开马缰跟上,尤自怒骂不止,只留下那蒙古骑兵停在原地脸色青红交加,这一路上不绝的骂声引来了更多士卒的注意。 然而等到了军帐前,陈平的脸色却是突然一收,泼汉叫骂的气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读书人的温文尔雅。 他朝着传令官点头致谢,然后掀起帐子走了进去。 等到稍微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陈平的呼吸就不由迟滞了几分,因为和他想象的画面不同,此时的军帐里...几乎站满了人。 军帐的装饰极为简单,除了正对门口的一张桌案,就别无他物了,两旁站着许多身披甲胄的军官,每个人都持刀凝神屏气不语,气势端的威严肃杀,而在人墙尽头,那个年轻人正看着桌案上的沙盘若有所思。 看到等待了许久的来人居然是个汉人少年,不少军官都皱了皱眉头,但一想到堂上年轻人的作风,他们还是按下了那些疑问和抱怨。 军帐中就这么安静下来,既没有人责问陈平,年轻人也没说出把陈平叫来的目的,所幸陈平自己不觉得尴尬,还饶有兴致的打量起军帐内这些军官的相貌来。 果然都是元人。 等到这种安静大概能让陈平的紧张变成焦躁的时候,年轻人才开了口:“定远围起来了,战势明了,不出意外夜间就要攻城,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陈平知道这句话是在问自己,他正想开口,年轻人却打断了他: “想好再说,和之前不一样,这次是在战场上,我没有太多耐心和你打哑谜。”
陈平沉默了片刻,看着军帐里的十几个元人军官,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年轻人身上,然后落到了沙盘上。 他深吸口气,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原本以为是和年轻人谈交易,没想到居然演变成了这番场景,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的脚步微微一动,不少军官警惕起来,手持刀刃的更是微微推刀出鞘,冷冽的刀刃清鸣让军帐内的气氛一紧。 陈平脚步顿了顿,但还是继续上前,他边走边说:“汉人议事,是不准带武器入军帐的,一是为了显示军事主官的权威,二是为了防止兵变篡权,元人...大概也可以学学。”
看着陈平自然的模样,年轻人眼中露出一丝欣赏,他的身姿缓缓挺直,笑意不减:“元人动兵,从来都是来去如风,骑兵作战最讲究时机,如果学着汉人的繁文缛节,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
他扫了一眼帐中军官:“带刀入军帐又如何?就算我要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谁又敢抽刀出鞘?”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而走到了沙盘前的陈平则是叹了口气,心想装逼这方面果然是装不过你,家中小侍女总是犯花痴,现在想来也有些合理。 他收敛情绪,左手拂袖,右手指点沙盘:“在下有一个想法,诸位请看。”
陈平的手指并没有落在定远县城上,而是点到了定远外的一座山上:“定远地形,西高东低,西边三山环绕,清河发源于此,流经定远,是为护城河。”
他收回手,神情平静:“这是定远辖内唯一一条河。”
“定远建城于平原,城开四门,以往为兵家必争之地,控制此地,淮河两岸便成骑兵兵锋所指之处,所以城高难攻,是军事重镇,七千人攻四千人的城,换了其他地方也许能行,但要打下定远...” 陈平下了结论:“不够。”
他再次抬头扫视了一下军帐内众人,最后对上了年轻人带着笑意的眼神,缓缓开口: “淮河两岸旱灾已解,但定远...没有!而定远的河,只有一条。”
陈平点了点沙盘上那条名叫清河的护城河: “围城两月,只要不下雨,定远可破,但在下有个法子,七日之内,定远...必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