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不能怪中原中也认不出部下的孩子。 毕竟干黑手党这行的,为了防止被敌人报复,被叛徒阴,最重要的就是隐藏好家人信息。 中原中也只知道加藤的长相,可没见过他老婆,自然也不知道他儿子是什么发色瞳色。 他打量着屋子。 小屋很乱,有搬运工丢下的充满汗臭味的衣服,还有烟头和纸团,地板黑漆漆的,还有干涸的菜汤。两个孩子都在地上,一个浑身凌乱,一个干干净净。 略惨的那孩子长的乖巧,一看就是在父母宠爱下长大的小孩。 干净的那个…… 中原中也略诧异。 他一眼就看出弗勒佐身上的衬衫价值不菲,因为他也偏爱这个牌子。 真有品味,不对…… 中原中也回忆了下,脑海中并没有哪家本地富豪或者入境富豪最近丢孩子的情报。 组织的情报部还是不太行啊,这么大事都不知道,回去得和首领说一声,加强培训。 加藤六太反应过来,举起一只手:“我是!”
中原中也点点头,并没有看他,而是视线向上,打量弗勒佐的长相。 男孩五官精致,与东方人传统的温润长相略有不同,五官带了些混血的深邃,他拥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虹膜呈现晶紫色,让人一眼便能瞧出其中的纯粹,可盯久了,竟然有点毛骨悚然。 中原中也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危险。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眼睛。 简直就像第一次睁眼的婴儿一般懵懂。五六岁的孩子已经懂相当多的东西了,不可能如此。 最重要的是…… 他好像在哪见过这双眼睛,仔细去想,却怎么都回忆不起端倪。 中原中也记性一向很好,就算是几年前合作过的人再遇到也能一眼认出来,可面对这个绝对素未谋面的混血小孩,他却少见的诞生了某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鬼使神差的,中原中也开口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弗勒佐在门轰然倒塌的一瞬间就向后跳了一步,就算有些飘起的灰尘飞溅四溢,也被他加在周身的透明黏液隔开,自己一尘不染。 他眯着眼看门口的矮个青年,眸中同样升起一丝疑惑。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小小一只好可爱! 他好喜欢! 弗勒佐瞬间将心底那抹怪异抛之脑后,他眼睛发光,孩童不加掩饰的纯粹的喜爱直接反馈到中原中也那边,他主动介绍了自己。全名,加上爱称。 “我是弗勒佐,你可以叫我加德吗?”
因为一身黑色大衣,和其代表的黑手党身份总被人恐惧敬畏的中原中也:…… 他看了眼地上四分五裂的铁门,确认自己真的不是戴着礼貌的笑容敲门而入,又看了眼满脸写着‘好喜欢你’的弗勒佐,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果然是被娇养的小少爷啊,连最基本的判断危险能力都没有。 中原中也的警惕瞬间烟消云散。 同时,他为自己刚刚升起的杀意觉得好笑。太草木皆兵了。 青年压了压帽檐,并不吝啬于一个友善的微笑。 “嗯,你好。”
他顿了顿,叫出那个单词:“加德。”
消除误会后,中原中也便对弗勒佐失去了兴趣。他对接手这个被绑架的小倒霉蛋的讨要赎金工作不感兴趣,毕竟身为黑手党干部的他,不缺钱,也很忙。 这次出手,仅仅是中原中也以个人名义,为了救部下的孩子而展开的行动。 而且多管闲事,万一被疑心病重的老家伙咬上了怎么办,宠爱的小崽子被一个黑手党救了,这事要是放在从政的老家伙身上,可是相当丢人的经历。 中原中也朝加藤六太招手。 “回家吧,六太,你父亲在等你。”
加藤六太收了绑架的惊吓,如今得救,自然惊喜非凡,得到召唤,他小步跑到中原中也身边。 黄昏的光倾斜着从破碎的门照满小屋,弗勒佐站着暗的里面,加藤六太跑向中原中也站的光亮处。 弗勒佐突然想起那天,司各特也是这么兴高采烈的奔向父亲的。 加藤六太跑到中原中也身边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弗勒佐的方向。 栗发男孩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周身环绕着阴郁的气息。 加藤六太不能理解那种复杂,但总觉得不是滋味。他怯生生的抬头看了眼中原中也。虽然不认识这人,但他知道,这不是他能指挥或者请求的存在。 反倒中原中也一挑眉。 他发现了弗勒佐莫名的心情低落。那双透亮的眼瞳里,似乎有一扇将他与世界隔阂开的玻璃。 他站阴雨连绵的屋子里看外界的光亮,却不敢挪步,生怕外界布满致命的糖果陷阱。 因为没人拉起他的手,告诉他,外面很安全。 中原中也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问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在心里埋怨自己干嘛多嘴。 弗勒佐回神,他压下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惊涛骇浪,绽开一个纯粹的笑容。 交换名字,然后就是朋友了。 他想和这个人做朋友。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
中原中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心想,大概是刚才看错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复杂的情绪。他正是不谙世事,该被家人保护着的年龄呢。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他的名字又不是什么机密。横滨谁不知道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 青年懒散的依靠在门边,背后有海鸥借着海风飞翔,橘色的发丝比夕阳绚烂。 “记住了,小鬼,我叫中原中也。”
弗勒佐眼睛整的浑圆,就像见到了喜欢糖果的小孩。 「nakahara chuuya」 他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绕了几遍,越读越好听。 和人一样可爱! 说完名字,中原中也打了个响指,后背大衣沾染的木屑灰尘便被红色的异能击的烟消云散。 他站直身子,看着弗勒佐,眉宇间是源自绝对力量的神采飞扬。 “外面的守卫我都清理干净了,援兵预计二十分钟后回来,时间很充足,快回家吧。”
站在一边的加藤六太补充。 “阿弗,往外跑,去大道上,找巡警,他们会送你回家。”
说完,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纸钞,巡逻警察,还有…… 家? 弗勒佐楞楞的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眼里是不解。 ‘家’是什么? 他之前问过司各特“家是什么”这个问题。 她指着富丽堂皇的大别墅说:“这就是我的家。”
因为清楚弗勒佐的情况,司各特又指了指开车的司机,和不远处的一栋高楼说:“那是他的家。”
弗勒佐问:“家是住人的建筑吗。”
司各特说不完全是:“家里应该还有家人,就是血脉相连的人,或者妻子、丈夫。”
但她很快也被自己绕住了,如果没有妻子、丈夫的孤儿该怎么办呢? 弗勒佐也想不明白。 他捏着纸飞机,回忆着方才加藤六太的教学,手轻轻向前一送,洁白的纸飞机便在小屋中平稳的滑行起来。 纸飞机以不符合滑翔渠道的路径绕了屋子几圈,最后稳稳的落回了弗勒佐手中。 弗勒佐垂眸,去看那机翼上,仅有他能看见的,荷叶上水珠一般的小触手。 那东西胖胖软软,只有成人半个指甲盖那么大,表面有层亮晶晶的黏液覆盖着,帮它沾在飞机翅膀上,以此自由操控方向。这是弗勒佐的异能之一。 弗勒佐不懂很多东西,所以他会依靠本能模仿周围人的行为,以此让自己显的不那么奇怪。 例如——在飞机竖着绕圈的时候,加藤六太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时,弗勒佐便及时调整了飞行轨迹。原来纸飞机是绕着圈飞的,最后要回到主人手上。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有用小粗手作弊的,也有单纯扔出去的。 弗勒佐一个人学会了玩纸飞机。 二十分钟后,原本寂静的外界突然变吵,码头内外出的人回来了。 外面发出汽车急刹与地面发出的刺耳摩擦声,脚步声、金属油桶轰然倒塌的碰撞声,还有千代田的骂声。 “该死!所有工人都被杀了吗?这帮废物拿枪当烧火棍用吗?”
一个粗重的男音战战兢兢的回他。 “那些小孩……也都逃走了,仓库被人从外面掏了个洞。”
千代田的声音提高了半度,全然没了初见弗勒佐时装出的文质彬彬的模样。 “一个不剩?”
“目前是,是这样的……三个库房全部都。”
那男声越来越小,后面带着明显的颤音和哭腔。 千代田的身份在组织内很高,以人面兽心,手段毒辣被所有人恐惧敬畏。仓库里百分之七十的孩子是他的业绩。 这人可是能热情的托着装了孩子的行李箱,帮丢了孩子的家长找巡警的。 千代田又骂了一句,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突然安静下来。 几秒后,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朝着弗勒佐这个小屋来的。 弗勒佐又一次投掷失败的纸飞机恰好朝着目标破损的门的方向滑去,它擦着地面滑行几厘米,然后被一只皮鞋踩在脚下。 弗勒佐小拇指的皮肤突然轻微刺痛了下,他看着皮鞋底下史莱姆一般被压扁的小触手,那一小团可怜巴巴的被迫与地面接触,眨了眨眼,流露出一丝委屈。 弗勒佐分出的触手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触手收到伤害,本体也会痛。 “阿弗!”
千代田惊喜的声音有些失真:“你还在,不是,你没走吗?”
虽然深知自己是个身份可能被揭穿的人贩子,但是他却用失意后没被抛弃的惊喜语气说着话。 千代田赌的就是杀死全部搬运工和守卫的神秘人没那么闲,他肯定是冲着某个孩子来的,顺手破坏了所有库房,找到目标后便离开了。 只要弗勒佐还在,他一人即可弥补全部损失。 如果是个彷徨的孩子,听到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就肯定喜极而泣的,扑倒在他怀抱里哭诉。 但他面对的是一个意识到自己被骗,还被踩了触手的弗勒佐。 个头还不到男人大腿高的男孩抬起头,小脸绷着,紫瞳中是隐隐的冷意,他压抑着火气,耐心问。 “你骗了我吗,你是诱拐犯。”
千代田先是一愣,仔细打量了弗勒佐两秒,随后嗤笑一声。 “你留在这,不会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吧,小家伙。”
弗勒佐点点头,在他看来,千代田的态度已经承认了他是诱拐犯这件事。 “我还想问你,被骗钱的报仇是把钱找回来,那被诱拐呢?”
千代田没忍住笑出声,他打量着一脸认真的弗勒佐。 “怎么,你还想杀了我吗?”
“杀人吗?司各特不让我随便杀人。”
“但是诱拐是犯罪。”
千代田挪揄的看着他:“那个司各特没教你吗?”
弗勒佐很认真的回答他:“没有。”
顿了顿,他又问:“犯罪是什么意思?”
千代田嗤笑一声。 “这得看你是什么人了,如果你是坏人,那犯罪是你的同伴,你挣钱的饭碗,如果你是警察,或者民众,那犯罪者就该去死。”
他向前走几步,抬起手,落点是弗勒佐稚嫩的肩膀。 千代田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完成这个简单的拍肩膀动作,因为他的手直接消失了。就像把雪块按在岩浆上,千代田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融化并消失在小孩肩膀上的空间。 他甚至还没碰到,当然也没有任何触感。 几秒后,一道脆生生的,还带着幼童特有的稚嫩的声音响起。 “异能力——【遥远的欢宴者】” 只见原本站着幼童的地方,竟凭空多出一名赤//身的青年,栗色的短发和眼下泪痣说明了其身份,他容貌偏稚,是典型的娃娃脸,没什么表情,引人注目的是空幽的紫瞳。 身上缠绕着的黑紫色触手,遮住大部分身体的同时,又张牙舞爪的为其增添几分鬼魅的恐怖。 “犯罪者该死,我记住了。”
青年人清朗如明月下泉水潺潺的声音响起:“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千代田用充血的眼睛惊恐的看向弗勒佐,有好几条细长的黑影鬼魅般投在身上。男人腕骨以下的部位都消失了,只剩个血肉模糊的截面,他表情痛苦:“怪物啊——” 嘹亮尖细的男音在空荡的码头中传了很远。 几分钟后,弗勒佐由本体变回孩童的样子,他把刚刚转换前就用触手保护好的小衣服认真穿好,然后坐在床上等待下一个来查看情况的人。 然而,外面静悄悄的,没用一点动静,就像刚才只有千代田自己一个人回来。 弗勒佐觉得无聊,于是踩上床,换了个方向,直跪在那个潜艇一样的圆形窗户边,两条胳膊垫在一起,脑袋搁上去,就这么看窗外的海浪,白色的浪花一卷一卷,像安眠曲的音符。 困了。 想睡觉。 “……” 弗勒佐趴在窗边,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接头’的正事没完成。 他头上的呆毛蔫巴巴的垂下来,像只可怜兮兮的落水小狗。 找路……要怎么去中华街啊。 弗勒佐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他趴了好一会,才磨磨唧唧的准备去面对难题,结果刚跳下床。 “太宰先生。”
一个有着奇怪刘海的白发少年从门外探出头,惊喜的看着他:“这有个孩子……” 他的声音很快因为看见小屋地面那硕大的坑噎住。 这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