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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见羡安,诉衷肠(1 / 1)

她本以为自己比旧时代的老人更新潮、更个性,因为她是新世纪的女青年。可当真正揭开时代的面纱,去真正了解另一个时代的女青年们,她却恍然发现……她们可能并不落后于她们的后辈,甚至思想更先进一些。  陈羡安如是。  太奶奶亦如是。  “她……确实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徐二愣子点头赞同了重孙女的话。  当它化作一只幼狐陪在老妻年少的时候,它看到了和老妻以往不同的面孔。一种是成亲后的持家,一种是作为少女时的烂漫。  它并不觉得这是老妻故意隐瞒自己。  而是大家都有一段提及之时容易腮红的青春……。  “爸,时间不早了。”

“你先歇息一会,不要太累了。到新野还早着呢。”

眼见老爷子要再开口絮叨他和妻子的故事,徐蓉打断了他的话,开口劝了一句。  她纵然想听娘的事情,但老爷子太老了。  从秦省的西京到豫省的新野,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对于年轻人来说,只是打个盹的功夫。但这对于老爷子来说却不是。火车的颠簸、人群的拥挤、喧嚷,可能会将他余生剩下不长的寿命缩减一大半。他需要足够的休息,养精蓄锐来抵挡死神舞动的镰刀,然后再以年迈者的身份踏上回家的故土。  “我知道了。”

徐二愣子没有拒绝女儿的关怀。他在徐蓉的伺候下,身子小心的瑟缩在了软铺上,于蓝色格子被下安然入息。  心静下来后,整个人都是放空的。  他听到了隔壁软铺男女情侣嬉笑的吵闹、上班族辛勤的啪啪敲着键盘、侍者,或者行人硬鞋踩在地板的踏踏步伐,以及撕开零食塑料封装袋的咔嚓声……。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回家了。”

“也不知道此时的徐从他在做什么?”

他默默想着事。  他心中开始想象徐从那一趟驶离新野的火车上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它在想着瑜小姐,另一个他却在想着陈羡安。  不同的路线,不一样的女人。  ……  ……  民国六年,燕京火车站。  近三天的旅程告一终结。徐从刚下火车车门,就感觉到外面的温度噗地一下比车厢的温度高了不止一截,温差导致迎面而来的热风充斥着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很快就将他沥出了一身的湿汗。  “再会。”

“再会。”

青年到了月台,和徐从互相作揖告别。  徐从没有问与他对座的青年姓甚名谁。青年也没问。他们只是这一趟寂寞旅途的伴侣,到了目的地自然而分别。若说交情,定然有的,兴许到了下次见面的时候,不用多问,就会互相告知姓名。  但此刻没有必要。  茫茫人海中,今后再次相遇的可能几近于无。  从月台到出站口,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操着天南地北的方言,衣着也是各色不齐,贫富皆有。挤出火车站,便能看到邻近的几条胡同。胡同里都是一色的青石板路,路的两旁店铺林立,多是饭肆。  每家饭肆都挂着一面长长的幡布,其上写了叫卖的食物。有馄饨、牛杂汤、包子、芝麻馅饼、点心。前面几家店铺做的是堂口食,行客吃个肚圆就走,后面的点心铺则专门做行客的送礼生意,苏派、京派、广派等各派点心应有尽有。  徐从虽是肚饿,但心中想着羡安,便也耐住了不适。他只买了一包牛舌饼、一包豆酥糖。然后走到胡同口,叫了一辆人力车,点了“半天”的差。  燕京的人力车夫和新野的人力车夫不同。新野只是小县,人力车夫迈开腿,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跑满整个县城。但燕京不同,是如今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多年的皇城根在这。故此人力车夫做生意也分为了“整天”、“快活”、“半天”。  不同的生意,不同的跑法。  跑“半天”比“整天”要快,比“快活”要慢。人力车夫懂得度量他们一整天的气力,以三个不同生意的里数、时间来计算。“快活”累人,跑半天就不能跑了,得养身体,而“半天”、“整天”就轻松的多,像潺潺流水一样使用气力就行。  从火车站到灯市口大街,路程稍远。  故此以“半天”雇佣人力车夫更合算,省钱一些。  贝满女校在灯市口大街的大饽鸽市胡同。  “爷,你去女校是见亲人?”

“要不我给你再介绍几间上好的客栈,保管经济又实惠……”  “要是不成,您找我算账,我叫盘四,京城跑人力车的,没几个不认识我。”

人力车缓缓而动,盘四拉车步伐稳健,不快不慢。他特意等徐从上了他的车,然后再商量着别的生意。这样的话,在车上的外地人就轻易拒绝不了他的提议。  若是拒绝,脾性大的人力车夫将客人撂到别处也是常有的事。  人力车夫并不等同于老实忠厚。  得益于二超子以前的暗算,徐从在上车时,就长了几个心眼。  他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人力车夫。其穿着长袖小白褂,白的或者黑色的袴子,裤筒稍肥,在脚腕处系着细带,脚底则蹬着千层底青布鞋。一看,就让人觉得干净利落。  “可以,等到了女校后,在附近找一家客栈。”

徐从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上摊开的报纸,漫不经心的回道。  报纸是在车站附近的报亭买的。  “这位爷,等您到女校后,客栈早就客满了,找不到几家客栈,您听我的,我刚好认识一家,就在前面不远处,您现在那里订了房,然后我在赶快点,趁女校放学之前拉您去……”  人力车夫仍旧热衷道。  徐从心里沉了一下,知道躲不过这一宰了。  人生地不熟的,等盘四将他拉到客栈,客栈附近即使有人力车,但车夫肯定和盘四相熟,到时候再换人力车也不是个法子……。  即使到时候让盘四吃亏了。  亦会浪费掉他的时间。  “胡老爷……”  “可惜胡老爷没有跟来。”

“否则依照胡老爷的见识,这会估计能和我相商出办法。刚到燕京,就被人宰了一下,说出去都会丢人……”  徐从暗叹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身上没几个钱,别介绍贵的,介绍一般的就行,不然我宁愿在外面睡大街也不住客栈。”

盘四在宰他,他知盘四在宰他。  盘四亦知他宰客的客人知道他宰客的想法。  他们在斗法。  谁都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  “行嘞!爷,您听我的准没错。”

盘四大声答应了一句。  徐从继续看报,不再为几角钱的得失而计较。  大约小半个时辰,盘四就拉徐从来到了他说的客栈。客栈名叫四福客栈,定价不贵也不便宜,是一间小客栈。他定了一天的房,花了三角半钱。  订了客栈后,盘四再也没整其他幺蛾子,拉他到了灯市口大街。  街道上车水马龙,朝里巷的贝满女校门口汇聚。  大多是下人一类的人物,接自己家的小姐。  停车,车把手放低。  “多谢辛劳。”

徐从下车,从钱包里掏钱,付了车费后,脱帽朝盘四躬了躬身,然后迈步离去。  他得承认,瑜小姐的人道主义对他还是稍有影响的。  倘若没有瑜小姐与他的辩论,他不会对盘四躬身道谢。他道谢的并非仅是盘四这个人力车夫,而是人力车夫这个群体。  楞在原地的盘四顿时感觉颇不是滋味。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十几个铜子,然后亦朝十几步外的徐从回施一礼。  当然,还礼是还礼……。  想让他掏出宰客所得的银钱,那是绝不可能的。  不多时。  徐从就见到了一栋王府规格的豪华府邸。  如陈羡安信中所提一样,贝满女校曾是康熙母亲所用府邸,为佟府。府,只有王公才可用。  校门处檐牙高啄、红柱绿椽、青砖灰瓦。竖着的匾额上面写着“贝满女校”。而朝校门口望去,便可见到大门道路中间镶嵌的一块长六米、宽六米的汉白玉长石。长石的尽头是一处观音像。附近的院墙砖面亦刻着一些明代年间的印号。  走到这里,徐从没敢再进。  女校一般禁止男士入内。  如盘四所说,他赶在了女校放学之前拉徐从过去。所以徐从没有等多久,就听校舍里传来了下课时的钟声。  钟声还未停止,一群蓝衣黑裙的女校学生便鱼贯而出。  幸好,女校学生并不多。  除了培元蒙学(贝满小学)的学生外,女校学生并不多,只有两三百人的样子。  故此,找一个人并不难。  “徐……从?”

“你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写封信,怎么直接就来了?”

在混杂的人群中,两个人似乎心有灵犀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然后互相靠拢,凑到了一起。  见面的第一句话,是陈羡安的质问。  “羡安,这是你的男伴?”

陪在陈羡安的身边的年轻女学生瞪大了眼睛,左瞅陈羡安一眼,右看徐从一眼,大致猜测了二人的关系,于是问道。  “写了。”

“只不过它来的慢些,我来的早些。”

徐从喉咙涩了几下,停滞了一会,闷声回道。  大致因有了一个外人,所以他变得有点腼腆。如果仅有陈羡安一个人的话,或许很多情话就可脱口而出了。  “你……”  陈羡安脸蛋浮起两团好看的红晕,她轻咬了一下唇,没接着上面的话题继续往下说。她指了指身旁的同窗,“这是楚玉,我在信里跟你提过的,你们认识一下。”

徐从和楚玉于是互相介绍。  “你……怎么突然来燕京了?”

放学过后,胡同人影稀疏了许多。燕京比新野发达不少,此刻胡同里已经接了电灯。昏黄的灯泡下,三人散步。陈羡安没有避开好友,询问道。  “你知道的,我今年在弘文学堂毕业。刘先生一直打算让我去东洋留学,只不过……留日的官费生名额我没有争取到,官府挪动公费,削减了不少名额……”  “倘若没有官费名额,那只能是私费了。私费就不用着急,我现在有点迟疑,是过来燕京这边上学,还是去东洋留学……”  徐从止步,轻声道。  没能争取到一个官费生的名额,这让他感觉在陈羡安面前失了一点颜面。只不过这件事到底还是和时势有关,军阀混战,挪用的教育经费太多,削减名额势在必行,他也算是糟了无妄之灾。  “来燕京上学,是为了羡安吧?”

“你们俩通信这么久,早就定下了关系,要是他再去留洋,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成婚,再等四五年?”

一些徐从不好道明的事,楚玉说起来一点压力也无。  燕京虽是如今教育的中心之一,但能让徐从跑来燕京的缘由,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为了眼前的人儿。  “你日文学的那么好,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不能为了我,耽误了你的前途。”

陈羡安劝道。  她来燕京上贝满女校是迫不得已。可供她选择的女校,只有贝满这一家。但徐从不必,不必专门为了她来燕京上学。倘若来燕京上学,徐从一直学习的日文,就差不多相当于放弃。  “还没到那个程度。”

“在燕京深造后,再去留日也不迟。”

徐从摇头,“我来见你,是害怕真当我出国了,你该怎么办?我想……,一个人坚定爱情的恒心可以是三年,可若再多了四五年,爱情的忠贞会值得人去怀疑,我不愿去赌这一切。”

“你是害怕我移情别恋?”

陈羡安脸色沉了下来。  什么叫爱情的忠贞值得去怀疑。对爱情不忠,可不就是移情别恋。纵然她认为徐从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但这般赤裸裸的言明,还是让她略感不适。  “不,也害怕我。”

“因为我几天前在那一刹那,已对另一个少女动了心。我知道,我和你已相恋了这么多年,不能再对别的人动心……”  徐从吐出一口浊气。  在与瑜小姐相处的几天内,可能是因为相亲的缘故,他对瑜小姐生出了一些别致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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