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拜你为师(1 / 1)

“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不了解。”

田慧兰局促不安的用手绞着下厨时穿的围裙,她面带犹豫道:“只是见一本新书被烧了,怪可惜的。我爹说了,得爱书敬书惜书。哪怕是不看的旧书,也得好好的保存。”

她出身书香门第,爹是前清的秀才,最重书籍。  故此,在得知徐书文准备烧书时,她内心争斗了一会,将心里面迎奉男人的想法规矩压制了下来,选择入书房劝阻丈夫。  只不过待她进了书房后,却发现了徐书文不为人知的另一番面孔。  时间会冲淡一切。  俩夫妻在书房待了一会,田慧兰就打消了自己的固念,她又一次看到了性格温和的徐书文,于是她认为是自己刚才看岔了眼。  “一本书而已,我现在不想看它。”

“烧了。”

“它是徐从带来的,就得烧。”

徐书文用力坐实了身后的太师椅,他掷出去的话带有力量,“我待他是客,是因为堡子里不能缺了他,我烧书,是因为他害死了我爹。一者为公利,一者为私利。族里的规矩大于一切,族人不需要一个小心眼的族长,但我爹他需要我这一个计较的儿子……”  他右手的中指弯着,在桌面上敲了几下。  “公私分明。”

“你心里晓得这件事就行,别往外面去传。”

他告诫妻子。  “行,我知道了。”

“我又不是大嘴巴,怎么可能乱传事情。再说,咱们是一家,我没道理会帮别家。我看你一直以来和徐从称兄道弟,还以为……你真和他再次好了?你早点敞开天窗说亮话,也好让我心里有点数……”  合理的解释,田慧兰相信了丈夫的说辞。  她听不懂什么仁义吃人,但能明白公心私心的道理。徐从毕竟是徐书文之前请回族里的副族长,哪怕期间两人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可还是更逆不了这一个事实。如果族长和副族长二人互为敌寇,那么徐氏宗族就永远好不了。  只能有一人去让步。  而让步的人,正是徐书文。  “娘呢?”

“让她也过来吃饭。”

徐书文见火盆里的火势趋于灭绝,只剩一两朵小火花。他心里没由来的得到了一丝的舒缓。可能是因为烧书,亦或者是得到了妻子的谅解。在心情变好的同时,他好整以暇的问道。  “娘?”

“她说见不惯徐从,这会应该躲到佛堂里烧香拜佛去了。”

田慧兰想了一下,回道。  自从徐老太太去上阳观敬香回来之后,就请附近寺庙高僧在徐宅开设了一间佛堂用以供奉祭拜。  吃斋念佛已经是老太太的常态了。  “我过去叫她。”

田慧兰朝屋子外走去。  “不用了,我叫娘。”

“你去盛饭吧。”

徐书文拦住了田慧兰,自言道。  新收的麦子碾成面粉后,蕴有一股特殊的香气。这股香气是日光照在地脉上,被麦子饱和吸收后,所酝酿而出的气息。  如酒香一样,未入深巷,便已闻香。  香气随蒸笼馒头里的白汽一同逸散开来,扬撒在了徐家堡子的四面八方。行走的乡人闻到这股香,都加紧步伐往回赶,口腔内慢慢蓄满了津液。哪怕再贫穷、再破落的家庭,正值麦子丰收的季节,亦能吃上几顿白面馒头。  戏班子就是追逐这股香气来到了徐家堡子。  地方庙会的举办时间并不相同,间隔大的,甚至能差了近两个月。而追溯庙会究竟为何偏偏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此处开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但无论哪个回答都比不上在田间地头里割麦的乡人的回答。  他们清楚的知道,在自己割麦晒麦碾麦后的闲余时光,本村的庙会便来了。他们一年也就这一两次手里头宽敞,能给自己家置办点家当。  赶庙会的商贩精准的计算过每一地麦子熟成后的时间差异。  有的地方麦子早熟,有的地方麦子晚熟。大概是西边比东边早熟,南边比北边早熟。徐家堡子位于塬坡,这里日光足,麦子熟成的时间比其他地界早一些。所以开办庙会的时间较其他地方亦能早一些。  徐三儿请了做红白事的厨师给戏班子做菜。  每一个人封了一个红包。  “徐老爷你是个畅快人,放心,三天的戏而已,我们保管不重样,不掉链子,给你办的妥妥的……”  戏班子名字叫天和戏班。  戏班主姓周。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红包,知道了轻重后,拍着胸口保证道。  “呶,这是我给令郎封的红包。”

“令郎看面相今后会大富大贵,是个惹人怜爱的俊公子……”  周班主吃席面的时候,借口上了一个厕所,在回来之前的空档,他另找红纸当喜包,封了一些钱。回来之后,就将其递给操办宴席的主家。  “这使不得。”

“我们请周班主您来唱戏,是劳累您,您给我家老二封喜包这算个什么事?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徐三儿没收红包,摆手拒绝。  他和天和戏班的人没见面过几次,不是熟人。主家给戏班子封红包,是规矩。意在让之后的表演卖力一些。但戏班主给栓子封红包就不太合适了。  “我们行走江湖,做生意的,最讲究信义和规矩……。”

“徐老爷此次以盛宴款待了我们,又给了我们红包。令郎天庭饱满,今后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我啊,给令郎红包,是打着给我们这下九流的人添福的打算。”

“结一个善缘!”

周班主给徐三儿做了一个揖,接着将红包一折,将其塞到了婴孩的襁褓里。  他用手逗弄了栓子两下,然后喊身边的小厮取来一根朱笔。  “这是凤仙花涂的染料,没什么毒。”

他给徐三儿说了一句,然后用朱笔给栓子眉心点了一个红点。  “这是一个吉祥痣。”

“我家乡的人说啊,这点了吉祥痣的孩子,能一辈子平平安安……,不出什么大事……”  他将朱笔还给小厮,拱了拱手,笑道。  吉祥痣的寓意,徐三儿和黄英子还是懂得。  他们起身,也给周班主道了声谢。  “周班主,我央求你一个事……”  “这头胎的孩子容易夭折,我想请您做他的师傅,待他长大后,要是想学戏了,就跟你学戏,学费我们会交的,要是不想,咱们搭条线,多个门路,今后也多个照应……”  “收了我这孩子,拜师费和四时节礼也一定奉上。”

黄英子望着怀里的栓子,心一横,下定主意,对周班主求情道。  自古以来,行当分三教九流,而戏子就是下贱人。  她觉得栓子这个名还不够贱,不够让他活到成年,所以她便想着让周班主收栓子当弟子,成为戏子。  成为戏子才是真的贱。  能镇住栓子的命。  徐三儿稍一想,就明白了妻子的打算,他亦劝道:“周班主,给我家老二点了吉祥痣……,这就是有缘,他合该跟你唱戏。”

他亦舍不得栓子去死。  “呦,咱们扯鼓唱大戏的,也能收一个老爷家的儿子当徒弟……”  “这敢情好。”

周班主没有犹豫,爽朗一笑道:“入了梨园行,今后就有祖师爷保佑,我看啊,令郎今后说不定真的能穿一身官衣,坐在那衙门中。”

他捡好话说。  他懂徐家夫妇的心思。  只不过当戏子的,早就自知自己下贱,被人瞧不起惯了的。白得的钱财,哪有推脱的道理。  “你爹这……”  “你爹和她怎么突然就让栓子去拜周班主当师傅……”  邻桌坐着的陈羡安拉了拉徐从的衣袖,小声嘀咕道。  她生在富贵人家,父母比较开明,没见识过这封建迷信一幕。即使知道一些这其中的事,但事发突然,脑子也转不过来。  “改命……”  “贱名贱命好养活。”

宴席人太多,徐从不便多说,简短道。  “不瞒周班主。”

“我这大儿子,曾经就坐在衙门中当差,只不过为了学业,辞了职。”

听到周班主这夸赞之言,徐三儿打心里头高兴,他刚才又喝了几杯水酒,脑袋有点发晕,于是满脸红光,志得意满道。  培养出一个改了命的儿子,一向是他引以为傲的事情。  “徐老爷,您大少爷竟然有这本事?”

“刚才慢待了,久仰久仰。”

官大人一等。  哪怕是个胥吏,亦比戏子贵的多。  周班主对徐从拱了拱手,言语带了一丝的恭敬。  “只是一个小科员……”  “不是什么大官,早就辞了。”

徐从见状起身,回了一礼后,谦虚道。  他仅是一个民政科的科员,算是县公署内最低等级的小吏,着实算不上什么大官。  被徐三儿这么一提,他心底亦是难言。  不怎么好意思。  “他先生……是咱们县的副县长。”

徐三儿又道。  这句话一出,天和戏班的人看徐从的神色都有点不一样了。  科员是县公署的小官,平日里给给面子就行。但副县长,这三个字可不一样。虽不如县长,毕竟带个副字。但哪怕是副的,亦是他们高攀不起的角色。  当然,事也非绝对。  戏班子若是红火了,一些权贵倒也不算什么。  譬如,燕京名角刘喜奎都敢给大总统甩脸色。  更何况一个副县长。  不过他们天和戏班只是一个小戏班,没那么大的排场,权贵该敬还是要敬。  “爹,你提这事干什么?”

徐从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了,他走到徐三儿身旁,轻声提醒道。  若是他功成名就了,提出先生的名头,是给先生增光添彩。然而他现在尚在求学,事业无成,提及先生的官职,似乎就有攀附权贵的嫌疑了。  尽管他认为先生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可即使先生不介意,他亦得识趣……。  “酒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徐老爷,徐少爷,我等就暂且下去歇息了,等到申时三刻,我们演第一场戏。”

周班主是个老江湖,知道这会该退了。  “至于拜师的事情。”

“等到晚上再说……”  他对这话是给黄英子说的。  “福兴,你给周班主引路,带他去厦房歇息。”

徐三儿见周班主要告退,连忙吩咐家里的长工引路。  “是,老爷。”

徐福兴点了点头,引周班主及一众戏班离开。  等一众戏班离开后,徐三儿又自顾自的和席上的众人喝酒,好似将身旁的徐从看做是一团空气,一点也没有搭理其的意思。  “徐从,你过来。”

陈羡安化解了尴尬,拉徐从再次入座。  “你刚才说话没给爹面子……”  “事后再说不行吗?”

她叹了一口气。  “不是我不给他留面子,我要是在席上不说,回去再说,他保管今后还犯这毛病……”  徐从自讨了个没趣,他饮了一杯酒,言道。  他一向是比较精明的。  能保持冷静。  只不过在爹的事情上,他就少了几分沉稳。  他知道,这非是他不沉稳。而是他与徐三儿相处久了,知道以何种方式去处理事情能得到最大程度的解决。  纵然……在这其中,伤了徐三儿的面子。  “好好好,算你有理。”

“吃菜,吃完之后,咱俩一会去看戏。”

陈羡安给徐从捡了几筷子的菜,无奈道。  看戏是个乐呵的事情。  几乎所有乡人,不管老弱妇孺,还是肩膀子当做顶梁柱的当家男人都喜欢听戏。这是他们一年四季中最放松的时候。  作为主办方,徐从和陈羡安得到了看台最好的位置。  他们率先入座。  没过多久,端着粗瓷碗、正吃着饭的乡人亦陆续来到了看台。尽管前排的几个长条凳都坐满了人,但他们亦不气馁,从自家带了马扎、小木凳,一边吸溜着吃着擀面条,一边耳朵放空,准备迎接戏腔的激荡。  “你们来的这么早……”  “想不到羡安你也是个喜欢听戏的。”

在开幕前的半刻钟,徐书文和田慧兰夫妻二人联袂而来,他们和徐从、陈羡安夫妇一样,坐在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哪怕这场戏徐书文没出半个子,但族长一脉的地位在这。  见到徐从夫妇来的比较早,田慧兰主动打趣道。  “来的早也不好……”  “太熏了。”

“我刚才差点就吐了……”  陈羡安对田慧兰抱怨了一句。  “忍着点。”

“一会晚风起了,就没了。”

田慧兰入座,笑了笑。  乡下人看戏没城里人看戏规整,吃饭、抽烟、奶孩子、撒尿的实在太多。况且六月份的日头亦有些炙热,待久了,汗臭味就会逐渐弥漫。于是乎,看台附近诸多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为之窒息。  不过戏台的搭建是在塬坡的宽敞处,再过一会,塬上就会起晚风,将弥漫在附近的气团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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