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塬上。 保家仙的事被徐家堡子上上下下的乡民知道了,包括了作为族长的徐书文。 引魂摇铃的道士,以及那一具被麻布遮住的黑色棺椁,谁也瞒不住。 徐家老爷供奉“仙”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上阳观的牌子是真的,徐从一家不是什么好人,徐三看起来挺忠厚一人,在我爹在时,就想着造反。”
老徐宅内,徐书文躺在院子的藤椅上,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角落撒尿和泥玩弄的孩子,从腰间取出烟锅,点燃后叭叭抽了几口,说道。 他这话是给站在厨房灶外做饭的田慧兰说的。 “他一个留洋的学生,怎么这么封建。”
田慧兰一边说话一边擀着面,振得两条长板凳架起的案板有节奏的哐哐响动。 她动作麻利,没过几息功夫,一个刚发好的面团就被她用擀面杖擀成了面胚子。 厨刀犁面、下面一气呵成。 一家三口凑在饭桌上,喝着汤面片,这时的田慧兰才有暇心和丈夫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谈论。 “你忘了我之前给你提过的命牌?”
徐书文面带讽笑,“徐从一家故意用女人的命牌压我,咒我早死……,以前,我娘没提这茬的时候,我还认为他与他爹是个忠厚性子。”
“兴许是凑巧。”
田慧兰说着和话,“你呀,也是疑心病重。明明是上了学堂的,怎的,偏要去讲这些神鬼叨叨的迷信。”
“徐从不也在讲?”
徐书文皱眉,对妻子偏袒徐从的言辞有些生气,“他请道士护灵,运棺椁到了塬上,改日就祭祀那狐仙了……” “到时候,徐从可有的求我了。”
徐书文冷笑了几声。 塬上垄与垄之间的空地很多,葬先人随便挖个土坑,草席一裹、柳木棺一葬就完事了。 但这是于人,到了狐仙这种邪祟,哪怕徐从宽慰乡亲、出的银钱再多,亦不会有几家乡亲答应,让邪祟的魂停在塬上。 答应? 那是埋汰祖宗! “你要和他斗?”
田慧兰诧异,“你不是和他和好了吗?总归是族人,现在他也了不得,留洋回来的学生,先生又是官,咱斗没好处!”
徐书文听到这句话沉默,抹了一下嘴巴和水烟袋的黄铜细嘴儿,又装了一锅咽,继续抽了起来。 从天响午抽到日头西落。 他终于吭出了一句话。 “为了乡亲,我也得和他斗。”
这句话道出口后,徐书文顿觉心里宽敞了许多,他从屋里取出了香烛、纸钱,走出了门,到祖坟地去烧坟了。 烧完纸钱后,徐书文摸着天黑回来,在路过马厩的时候,便见马夫大仓叔在月光下铡着干草,他站在门口,在黑暗中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这黝黑马夫铡完草后,用搅料棍子在石槽里给厩里的马拌料,将大豆和草料混在一起。 “大仓叔,忙活完后,跟我到后宅,咱俩喝几盅。也商量点事……” 徐书文一只脚踏进门槛,将半个身子露在了月光下,对马厩的长工道。 大仓见到主家,将手上的水瓢连忙扔在水瓮中,双手在胸前一抹,便仓促对徐书文拱手作揖,连忙称是。 半刻钟后。 在大仓忙罢,换了套半旧不新的茧绸衫子来到后宅,眼前的一幕让他吃了一惊。 客厅摆好了上好的烧酒,以及两道荤菜,四道素菜,完全是款待重客才会弄的席面。 “老爷,这是弄啥嘞……” 大仓既喜又惊,不敢入座,怕自己的腚脏了席面。 “我待你咋样?”
徐书文拉着大仓坐下,寒暄了几句后,他开门见山,说出了这一句话。 “东家管吃管住,一天一干一稀,五天有道荤腥,月后还有银钱赏……” “咱堡子里,都羡慕得紧。”
大仓夹了几筷子,嘴里抿了个味后,抬头看了一眼徐书文的神色后,小心翼翼的回道。 听到这话,徐书文面露笑容,将今天关于徐从的事,一股脑的讲给了大仓听。 “邪祟入棺……” “徐从这是打着吸咱一族的命,去供奉他家的保家仙,你看这事?能忍?”
徐书文怒声道:“我也不是非要针对徐从,可这是咱阖族都不会答应的一件事。”
“徐从家现在势大了,说话族老们也听。要是一时糊涂,听了徐从的话……” 一句句话入耳,大仓面色由红窘变成了惨白,只是他面色太黑,一点表情也看不从。 “明日族会,族长放心,我听族长的。”
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吃拿都是主家开的恩,现在为了阖族的福计划,他去帮徐书文趟这个险难,合情合理。 “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事。”
徐书文叹息,“要不是我这个族长无能,攀不上高枝,也轮不到徐从势大,欺凌乡亲。”
“我也会修书一封。”
“请他先生,主持这个公道!”
他道。 大仓没有插话的余地,听后徐书文说完后,才木讷的转了一个脖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茧绸衫。 “这些吃食,你拿回去。”
“甭跟我客气……” 徐书文吐出一口白烟,说道。 “是,老爷。”
大仓起身,身子前倾,端了两盘菜,一荤一素,道了声别后,离开了后宅。 天明很快就到。 徐书文早早的就打扮好了,一身黑色的长袍褂子,外面套着夹袄,提步赶到祠堂。 尾随的大仓嘴唇沾了一点油星子,落了徐书文半步,小步走着。 “书文……” 站在祠堂的徐从望见了这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贫有富,为首者是徐书文和堡子内的几个族老。 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他脸上挤出几分笑意,打了声招呼。 “从哥!”
徐书文拱手。 “这次弟妹没有跟来?”
徐从想了半天,从肚里总算掏出了一句近乎话,说出了来。 “祠堂里容不下女人。”
徐书文冷硬的回答。 接着,他望了一下门外用厚麻布遮住的棺,继续道:“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这句话一出,徐从顿时就明白了徐书文的来意,给他添难而来。